老太太看着这一幕, 脸色微微有些奇怪,却没有阻拦。
看来, 语珍说的对呢。
这样也好,除了何世子, 她亦是想不出来,还有谁配得上她的小孙女。
宋语珍看向祖母, 她私心里是觉得这样不和规矩的。
可是祖母什么话都没说, 她也不敢说什么。
她一个未嫁的女儿家, 满口的规矩,像是个酸儒,反而惹人不喜欢。
宋语亭打了一下何景明的手, 却没有打开,只好含糊不清地说:“你松开我!”
何景明听话地松开她,笑道:“叫不叫表哥?”
“不叫, 打死也不叫,祖母,他欺负我,你们也不帮我。”
老太太啼笑皆非:“你这丫头, 好了好了, 来祖母这儿,祖母保护你。”
宋语亭挑衅地看了何景明一眼。
何景明哭笑不得。
还未说话,就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给大公子请安, 何世子在里面呢, 您请进。”
宋酹推门进来, 何景明站起身,“守安贤弟。”
宋酹受宠若惊:“何世子。”
“守安贤弟不必如此客气,若是不嫌弃,我表字韶阳。”
宋酹拱手道:“韶阳兄。”
他竭力维持着淡然,可只有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起伏。
他一心向往的何世子,竟然与他称兄道弟了。
可以拿到书院里面,吹个一年半载了。
宋语珍和宋语宁一起站起身:“大哥来了。”
宋语亭坐在老太太身边,不大高兴地转过头去。
她可还记得,那天宋酹怀疑的眼神,她才不会那么好脾气地跟人尽释前嫌。
何景明余光一直看着她,见这种反应,也有些奇怪,只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知道缘故了。
果不其然,宋酹马上走到她面前,深深一躬身:“二妹妹,那天是我不对,被脂油蒙了心,才说出那样的话,今天给二妹妹道歉,还望二妹妹原谅我。”
宋酹说完话,从怀中掏出个物事,捧到宋语亭跟前。
“这是给二妹妹的赔罪礼物,请二妹妹收下吧。”
宋语亭定睛一看,眼睛便亮起来了。
那是个雕工平平的小竹马,看着有点糙,却难得地拙朴可爱,小马还穿着一件红色的小马甲,带着节日的喜庆。
是宋酹特意从外面找来的。
宋语亭从来没见过这种玩具,情不自禁接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通,才不甘愿地撇嘴道:“我原谅你了,你以后再那样说我,我就让祖母打你。”
老太太笑:“你们兄妹的事,我可不管,你们自己解决去。”
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等年后,就给酹儿寻个先生。
或者就拜托大儿教教他,不要学的和二儿子一样,平庸无比。
何景明神色闪烁,原来她喜欢这种东西,外面大街上到处都是,虽然很便宜很廉价。
对宋语亭这样的千金小姐而言,却是个稀罕物。
自己送的东西,反而常见,十分俗气了。
何景明看着他们兄妹和乐的一幕,笑道:“冒昧问一句,守安怎么得罪她了。”
宋酹不大好意思地张口欲言,却被宋语亭打断了。
“不告诉你!”
她声音清凉,带了着急的感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宋酹的叙述。
才不要告诉何景明。
感觉有点丢人。
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看出来,是自己设计了大太太。
万一因此对自己产生误解了怎么办。
宋语亭有点着急。
可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现在她不怕老太太等人误解,却害怕何景明。
何景明搭着宋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宋酹左右为难。
一边是刚哄好的妹妹,一边是何世子,说不说都很艰难。
宋语珍看着哥哥为难,只好道:“家里的一点小事,哥哥说了不好听的话,语亭就生气了,我哥哥人笨,何世子见谅。”
何景明看宋语亭的确没有记恨,便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只笑道:“语亭气性这么大?”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上去,宋语亭也不是个轻易就气成这样还不记恨的人?
宋酹道:“是我的错,不怪语亭,换谁都要生气的,我日后再不会说那种话了。”
老太太笑道:“你们啊……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谁也不许再提。我瞅着快中午了,今天都在萱茂堂用膳,何世子喜欢什么?我让厨下准备一些。”
何景明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随即报了几道菜名。
他心里有谱,虽然这么做有点自来熟了,也显得脸皮厚,可实际上,他跟宋家没有任何关系,过了这个机会,以后总不能次次都来送东西。
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宋语亭虽说留他过年。
可这不大可能,他估计着过了今儿,舅舅就该下旨让他进宫跟太子一起住了。
不去都不行的那种。
只能趁机,假装跟宋家所有人都很熟,将来也能打着各种旗号来见她。
不然见不到面,宋语亭岂不是很快就要将他忘了。
老太太脸上带笑,指着身后的小丫鬟:“你去厨房,让加几道菜,快一点啊,何世子稍等片刻。”
何景明微微一笑:“老太太不嫌我烦就好。”
“岂会,何世子来家里,是我们的荣幸,若是嫌烦,就是我没眼色了。”
“老太太,既然都是熟人了,便不要喊的那么生疏了,唤我景明即可。”何景明直言道,“总是何世子何世子的,我自己听着也不舒服。”
宋语亭小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的名字?”
凭什么一定要叫敬称呢?
何景明面对她,堪称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你若是想叫,我也不会怎么着你啊。”
他忍不住伸手揉乱了对方的长发,眼睛忍不住弯起来。
真可爱。
宋语亭仰头,挣脱不开他的大手,赌气似地喊道:“景明!”
何景明却乐开花了。
这样子,多像是姨母跟驸马生气的时候。
可见小姑娘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何景明不大清楚为什么她那么快就接受了自己,可总归是件好事。
老太太笑眯眯地:“那老身就逾越了,景明随我来吧。”
今天午膳,依然是碧粳米,宋语珍吃着吃着忽然就笑对何景明道:“何世子,在北疆那里,是不是没有这碧粳米。”
何景明愣了愣,只得道:“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在北疆,他吃的穿的,都是姨母千里迢迢送去的。
像碧粳米是小时候常见的,更精致的贡米也存了许多,他的确没注意过这些。
他只知道,北疆有而京城没有的东西。
老太太含笑道:“语亭刚回家那会儿,还以为这是被人下了毒的,把我给笑的。”
宋语亭娇嗔:“祖母……”
“祖母不说了。”老太太忍住不笑,“又没有人会笑话你。”
“那也很不好意思啊。”宋语亭不乐意,“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那么傻的行为,说出去多尴尬。
何景明只道:“很可爱。”
阳光照在他身上,映着一双眼睛,无端端有几分深情的意味。
宋语亭看着,忽然失了声音,脸上不知不觉爬上了一丝红晕。
整个人都沉默下来,底下头扒饭吃。
何景明眼神里带着笑意,亦是没有说话。
宋语珍有几分尴尬。
她忘记了,跟自家比起来,何世子是真的的富贵公子,就算在遥远的北疆,圣上和长公主,都不会舍得他吃一点苦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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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何景明意料,当晚祭灶之后,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让人给何景明收拾院落居住,宫里面就有人找到了宋家。
是御前大总管。
他一向不出宫门的,无论是何人见了,都是万分尊敬。
这会儿老太监却在何景明面前低眉顺眼笑道:“世子爷,奴才可找到您了,陛下宣你入宫呢。”
“舅舅今年这么早?”
往年都是二十四才找他的。
“是太子殿下急着呢,他说好些年没跟您一起住过来,特意收拾了落霞殿,二皇子三皇子都在等着呢,说是要打麻雀,三缺一就差您了。”
何景明一脸无奈:“这个人……”
年年拉着打麻雀牌,只张岁数不长脑子。
大总管低声下气:“世子爷别为难我了,再不回去陛下就要骂我办事不利了。”
何景明叹口气:“知道了,等我向人家告别。”
这会儿何景明跟宋酹一起在景辉院,老太太等女眷都等在后面。
何景明只对宋酹道:“既然这样,守安贤弟,我就先走了,劳你跟老封君说一声,我改日再来赔罪。”
何景明本来也想去直接告辞的。
但是想一想宋语亭还在,就怂了。
跟人卖惨说无家可归,人家心地善良留他过节,结果他吃了饭就走。
怎么想都不大对劲。
好像是故意要骗人家一顿饭似的。
那小姑娘肯定要跟自己生气。
看到她生气,自己不舍得走了,宫里面舅舅跟太子更要生气。
反正就是说了句假话,现在左右为难还是悄悄开溜的好。
为难的事,就交给宋酹了。
宋酹有些为难:“这……”
总管眼珠子都要挤出来了,揉了揉眼,问道:“您是世子爷吗?”
何世子什么时候这么好生好气地跟这种人说过话。
何景明斜睨他一眼:“不是我还能是谁?”
对方这才安心,点头道:“是您是您,是奴才不对,咱们快走吧。”
宋酹不敢当着大总管的面说什么,只得拱手:“韶阳兄慢走。”
他叹口气,目送何景明离去,转身回去萱茂堂。
萱茂堂里面,宋语亭等人还在等消息,见回来只有他一人,都有些惊讶。
宋语亭直接问道:“兄长,何将军呢?”
宋酹道:“宫里派人来找何世子入宫了,是御前大总管朱全。”
宋语亭恼道:“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都答应我了。”
骗子!
老太太直起身子,怔了下:“朱总管?”
她叹口气:“何世子果然是深得陛下宠爱,也难怪如此,早该想到的,咱们留人家,反而是为难人家了。”
“他可以拒绝啊,这样我多尴尬。”宋语亭很不开心。
她自己也不知道不开心在哪里。
老太□□慰道:“陛下疼他,要他进宫,何世子也拒绝不了,你就别气了。”
宋语亭道:“陛下真的有那么疼他?”
宋语亭早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陛下那么疼他,还是不让他直接继承爵位。
反而要在叔叔婶婶名下过日子。
那多凄惨啊。
她问了出来。
一脸不解地等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只轻轻叹口气:“这是件大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时候,当今圣上还是太子呢。”
她回忆起来。
真的很多年了,那时候她的女儿还是闺中少女,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
太子是非常有能力的人,礼贤下士,深得民心,可是先皇宠爱二皇子及其生母,对太子视而不见。
而何景明的母亲,是太子的同胞妹妹,自然是支持亲哥哥的。
也因此,公主连带着被先皇厌恶。
后来镇国公的弟弟,就勾结了二皇子,害死了公主和驸马。
那是一场浩劫。
太子和惠欣公主都恨极了二皇子和镇国公之弟。
可先皇一意孤行,不仅不惩处二皇子和镇国公的弟弟,还执意让这个人继承兄长的爵位。
何景明的世子之位,还是太子和惠欣公主抢来的。
两人联合了当世大儒,为了一个名正言顺,先皇不得不妥协。
可也因此,太子失去了手里的兵权,镇国公开始手握大权。
后来的时候,先皇驾崩,当今擒拿了二皇子,杀了对方登基为帝,可镇国公已经势力广大,不可拔除,只能容忍他们碍眼。
因为这件事,当今对惨死的妹妹妹夫十分愧疚 ,是以对他们独子何景明极为宠爱。
不仅将他养在了惠欣长公主府,甚至处处待遇堪比如今的皇太子,千娇万宠的养大,要什么给什么。
老太太也清楚贵妃多年无子的真相。
圣上大约只是怕等自己年迈昏聩之时,当年的事再次重现。
只可惜了她女儿薄命,等太子登基,无子的贵妃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她娓娓道来,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
宋语亭怔了半晌,原来是这样的事。圣上自有考量,妹妹妹夫再重要,也不及江山安宁。
只可怜了何景明,无父无母,还要在外面认仇人为长辈。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却没办法保仇。
宋语珍叹息道:“何世子的身世,真是很可怜了。”
老太太亦叹息一声。是很可怜,只是天子都没办法的事情,她们心里想的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
老太太回头看向难得沉默寡言的宋语亭:“语亭怎么了?”
宋语亭摇摇头:“没什么。”
宋语亭心想,下次见到他,还是对他好一点吧。
他想让她叫表哥,那就叫好了。
那场浩劫实在太残酷了,不仅仅是何景明,前世的自己,其实也是个牺牲品。
他们同病相怜。
可是自己只难过了一辈子。
他却是两辈子都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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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月二十三之后的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
二太太三太太被关了禁闭,家里的事由老太太掌舵,宋语珍宋语亭宋语宁三姐妹一起管事。
宋语亭倒是很有经验,在北疆那会儿,爹爹有时候不在家,就是自己操办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虽然摊子大了,好歹八。九不离十。还有嬷嬷帮衬,她上手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