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权利过继陆珦?我不同意。”
如何也没有想到, 一大早起来,竟是听到了这么个荒唐的消息, 把个梅氏给呕的, 恨不得让人拿了大棒把继子给撵出去。
陆瑄情绪上倒是没有受丝毫影响,只打开手边的匣子:
“这是父亲的亲笔所书, 用了印的。一旦父亲无法主持家族事务, 长房相关所有事便交由我处置……”
梅氏劈手就要去夺,陆瑄却已把东西收了起来。
梅氏冷笑一声:
“莫说你爹这会儿还病卧在床、人事不知, 就是能理事,是否过继, 可也得跟我商量。陆珦想要当我的儿子, 做、梦!”
以为自己就是傻的吗, 陆珦分明就是继子的一条狗,真是过继过来,可不要和陆瑄沆瀣一气, 大大威胁亲生儿子的利益?
没有自己的首肯,倒要看看陆瑄如何让陆珦过继到长房来。
“您怕是有所误会。”陆瑄并没有和梅氏多说的意思, 站起身形,“我方才说了,只是过来告诉您一声, 至于说三哥,却并非过继到您的膝下。”
不是过继到自己膝下?那还叫什么过继?梅氏顿时狐疑不已。
“不是您的膝下,而是,我娘亲的名下。”陆瑄头也不抬, 站起身形就要往外走。
“什么?”梅氏整个人都懵了。
继子是脑袋出问题了吧?
真是把陆珦过继到崔氏名下,那岂不是说长房嫡长子的名头就落到了陆珦头上?
那可是陆家长房嫡长子啊!
直到陆瑄离开好一会儿,梅氏都呆坐在原处,还是丫鬟进来禀告事情时,梅氏才回过神来,火烧屁股似的,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好险没摔倒:
“不行,我决不允许在这样的事情发生……”
口中说着,拨开丫鬟,就往外边跑。待得走到崔老夫人房前时,又站住——
陆瑄会这般无法无天,最大的原因可不就是婆婆!
他既是敢那般说,那个老虔婆必然事先已经知道了。
一下捂住胸口——
早就算计过,长房偌大的家产,别说让陆珦分,就是陆瑄要拿,梅氏都受不了。
现在却突然多出个嫡长子,依着宗法,地位却是比自己儿子还要高……
据自己所知,崔家豪富,小崔氏嫁过来时也就罢了,因崔家那边颇有怨怼之意,嫁妆也就平平,陆珦不见得能分走多少好东西,婆婆却不同,当年因她体弱,又在家受宠,娘家人唯恐她会受委屈,听说几乎陪送了崔家一半家当,而这些东西,全是陆瑄一个人的。
即便不靠陆家这边,但是老夫人留给陆瑄的,就够他受用不尽了。哪像儿子陆璟,自己这个当娘的不争气,不能给他留多少好东西,要是这边儿家当再被陆珦分走一份,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猛一跺脚,转身朝着二房那里而去——
姑母那边是指不住的,越老越糊涂,被崔氏玩的团团转。
眼下能帮自己出头的,也就只有二房的堂兄陆明廉了。
却是还没进门,正好碰见急匆匆往外走的陆瑛。
瞧见是梅氏寻过来,陆瑛哪还有平日里一点恭敬?阴沉着脸道:
“哈!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阁老夫人到了。”
要说这些日子,陆瑛常出入长房,甚至当初陆明熙病重,也是陆瑛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梅家。
梅氏心里,陆瑛远比陆瑄这个继子亲近的多了。还是第一次见陆瑛这般对自己冷嘲热讽,一时又是恼火,又是摸不着头脑:
“瑛哥儿你怎么说话呢?婶母有急事,要去见你父亲……”
“婶母?”陆瑛脸色越发难看,“都要分宗了,以后长房二房再无干系,还婶母?阁老夫人莫不是还正做梦呢?”
“分,分宗?”梅氏脸色瞬时惨白,相较于陆珦的过继,这个消息无疑更让梅氏难以接受,“分宗,为什么要分宗?”
眼下老爷卧床不起,儿子又是个没太大本事的,之前可是和二伯陆明廉说的好好的,将来还得让他帮扶自己的璟哥儿呢。
毕竟,眼下长房式微,二房却是越发鼎盛。
可要是分了宗,那岂不是说,大房和二房将再无半分干系吗?
而没了陆明廉撑腰,儿子怎么斗得过陆瑄那个心眼多的?
心慌之下,绕过陆瑛就要往外走,口中更是迭声道:
“你爹呢,我要见你爹!这么大的事,凭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定下了?我家老爷可还活着呢!人可不能没良心啊!没有我家老爷,二房怎么可能这么风光……这会儿瞧着我家老爷病了,就要分宗,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您老还是快请吧。”陆瑛却是提高了声音,神情不是一般的厌恶,“我实话跟您说,分宗的事可不是我们提出来的,是你那好儿子一手主导的,您真是想哭啊,就回家哭去!或者,去祖宗祠堂哪儿闹去。”
陆瑛心里可不也一肚子的火?
昨儿个陆瑄一离开,父亲就把自己叫进去,沉着脸说了长房要和二房分宗一事。
陆瑛第一个念头就是父亲英明。
毕竟早就瞧着长房不顺眼了。你说既是没落了,不得有个没落的模样吗?倒好,哪一家老小,从崔老夫人算起,一直到陆瑄,还是一个比一个傲。
现在终于把哪一家子没用的东西给踹了出去,管保以后陆瑄见到自己得绕着走。
哪想到他这边一个“好”字出口,陆明廉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来,更是恶狠狠的把陆瑛骂了个狗血喷头,言下之意,陆瑛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废物。
那之后陆瑛才知道,提出分宗的人不是自己父亲,竟是堂弟陆瑄。
而这会儿,分宗大会可不正在祠堂进行着?
如果说唯一让陆瑛感到安慰的,那就是将近一半的陆氏族人愿意追随二房。
“我,我不信。”梅氏跌跌撞撞的又往家跑,竟然是要分宗!继子这般,分明是不想一家人好过啊。
之前得知陆明熙病倒的第一时间,梅氏娘亲并兄长就一再告诫梅氏,为今之计,绝不能让陆瑄做大,一定要和二房打好关系,借助二房的力量制约陆瑄。
眼下这才几天啊,继子就想把天给翻了……
对于梅氏的歇斯底里,陆瑛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实在是家里这会儿可不也正闹翻天了——
陆明廉的夫人赵氏,这会儿真是要被气疯了——
当初生陆珦时,赵氏难产,对这个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下的儿子,赵氏从来是厌恶居多。及至陆珦渐渐长大,读书上几乎是一窍不通,即便经商上有些天分,甚至一些族人开玩笑说她给族里生了个财神爷,赵氏从来都不曾引以为傲,反而深觉羞耻。毕竟娘家也好,婆家也罢,都是耕读传家,赵氏的思想里,从来都以为,只有读书人才是尊贵的。
便是陆珦每每绞尽脑汁采买来的孝敬赵氏的好东西,赵氏也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可和陆明廉一般,虽说从来看不上陆珦这个蠢笨的儿子,并不意味着知道陆珦的选择后,二房这边就不愤怒。
尤其是陆夫人赵氏。
明明昨儿个三儿媳妇郑氏在她面前还伏低做小,再乖巧不过,便是赵氏强留下两岁多的小孙子,郑氏除了会跪在外面哭,硬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结果今儿个一早那臭小子还没嚎多大会儿呢,陆珦就带着妻子郑氏直接跑到赵氏面前,夫妻俩趴在地上齐齐磕了三个响头。
赵氏本来还以为,儿子儿媳这般所为,定然是跑来跟自己赔罪的。刚想把之前陆明廉安排的支十万两银子的事安排下去,陆珦两口子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从奶娘手里抱了孩子就走。
再没想到儿子儿媳竟敢这么忤逆,好险没把赵氏给气的厥过去。
当即就把几个儿子全都叫来,又让人去请陆明廉,更是赌咒发誓,如何也要让三儿子好看,还有小孙子,带在身边这些日子,白天夜里嚎哭不止,赵氏早就不耐烦了,这会儿却是发话,就是用抢的也得把孩子抱来,至于说老三两口子,没她的允许,谁都不能靠近孙子一步。
赵氏本来想着,只要身边的人过去,以陆珦素日里听话的情形,如何也不敢不把孩子送回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去的下人根本连门都没进,就被陆珦着人打了出来。
郑氏更是哭叫不止,说什么自己这个做祖母的太过狠心,竟是连孩子烧的那么厉害都置之不理……
分明是居心险恶,想要给自己栽个对晚辈不慈的罪名。
赵氏平日里强势惯了的,如何肯善罢甘休,立马又召集了更多身强力壮的家丁并仆妇,正要亲自带了人去给陆珦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陆明廉却回来了,更木着脸吩咐她莫要闹了,陆珦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子了。
那个畜生竟是自愿放弃陆家二房儿子的名分,选择过继到长房小叔子陆明熙膝下。
“我就说当初一生下来就合该溺死的。”知道了这件事,赵氏简直恨毒了陆珦,“以为跟着小九,就能飞黄腾达吗。”
陆瑄那样的举子,天下多的是。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没了二房护着,大房往后还不是任人作践。自己倒要看看,陆珦会落到什么下场。
“陆瑄今春可是下了场的,又做了武安侯的女婿……”连着在陆瑄手里栽了这么多跟头,陆瑛听到陆瑄的名字就有些头皮发麻。
“武安侯的女婿又如何?别说武安侯的女婿,就是武安侯,也别想和咱们家比。至于说小九,一个吃软饭的,还能有多少出息不成?除非,他能中状元……只可惜除非老天瞎了眼,他那样的还有中状元的机会……”
等老爷站稳脚跟,到时候即便三儿子一路从长房磕回来,也别想再进二房的门一步。
☆、199
同样的对话这会儿也在陆广言家进行。
相较于长房二房, 陆广言这一家,也算是颇有出息的了——
长子早年在国子监为博士, 前年上先于老爷子过世;次子和三儿子都在外为官, 政声颇佳,最小的儿子也是学业有成, 却是继承了陆广言的性情, 不愿为官,喜好过闲云野鹤般的闲散日子, 便直接接手了族学。
六七个孙子辈也都懂事孝顺,一心进学, 尽管他们这一房没有出现陆明熙那等朝野闻名的大臣, 在陆家各房中依旧颇受敬重。
这次长房二房突然分宗, 于陆广言家可不是也造成了极大的震荡?
次子陆宗和年龄也到了,已上书乞骸骨,这些时日正告假在家。幼子陆宗元正准备出外游历, 本已出了城,听说消息后直接取消了行程, 慌慌张张的就赶了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赶路太急,这么冷的天,陆宗元依旧汗湿重衣——
所谓家和万事兴, 分宗于家族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好事。陆家百年来,走过无数风风雨雨,不知遇到过多少艰难险阻, 却也都不曾出过分宗这样的大事。
几经起伏,陆家才有今日之盛况,分宗之后却是必然元气大伤。
“果然是人心不古啊。一家人如何就要弄到这般地步?”知道分宗已成定局,陆宗元不住跌足叹息,对陆明廉更是愠怒不已,“这么些年来不是长房,二房如何能走到今日,明廉那小子怎么能做出这般事来?”
却被兄长陆宗和瞪了一眼:
“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什么!”
“你以为陆明廉那小子傻啊,会在这时候提出分宗?”
陆宗元就有些诧异:“不是他,不是他还有谁?总不会是长房提出来的吧?瑄哥儿又不是个傻的……”
陆宗和却又是诡异又是同情的看了弟弟一眼,慢吞吞道:
“那你倒说说看,若然不是长房提出来的,难不成还是咱们?”
自己这弟弟亏得不曾出仕,不然真会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又想到弱冠之年,就心眼子贼多,令得人老成精的陆明廉都明知道是陷阱也只能眼睁睁往里跳的陆瑄——
所以说人就得认命啊,如同堂孙陆瑄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打击人、让人仰望的。
“真是长房提出来的?是瑄哥儿?”陆宗元略一愣怔,立马明白了兄长的意思,赶紧又去瞧陆广言的表情,陆广言也点了点头。
陆宗元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愁苦,转而又有些抓狂。
陆宗和还以为兄弟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去寻陆瑄的麻烦。毕竟,在这些小辈面前,兄弟还是颇有权威的。
陆宗和也果然如他所想,抬腿就往外走:
“爹你和兄长先商量着,我去看看瑄哥儿。”
又长叹一声:
“陆家怎么会出了陆明廉这等不肖子孙。我早就看他性子阴沉,不想竟是狠心如斯。瑄哥儿那般好学守礼的人,不定被逼成什么样呢,才会不得不提出分宗的话,哎呀呀,不和你们说了,我去看看瑄哥儿,这会儿不定多伤心呢。”
陆宗和:……
所以说陆明廉到底有多倒霉,才会碰见陆瑄这个杀星。
便是同族的人都这样想,可想而知在世人眼中,陆明廉的名声会坏到什么地步呢。
更是隐隐好奇,陆明廉那人明明聪明着呢,怎么大事上却是犯了蠢,被陆瑄牵着鼻子走。
看着弟弟纠结的表情,陆宗和一时哭笑不得。
待得陆宗元出去,却是转向陆广言,委婉道:
“即便瑄哥儿想分宗,选在这个时间,是不是还是有些太急了?”
冷眼旁观,陆宗和自然能察觉出长房二房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只这些让陆宗和瞧着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甚至陆宗和以为,陆明廉性子为人固然偏于刻薄偏执,陆瑄作为侄子,却也委实太过年轻气盛。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真是进了仕途,是要跌大跟头的。
更不能理解,父亲如何还会支持他这般荒唐行为。只父亲别看年龄大,却是一点儿也不糊涂,也因此,陆宗和以为,怕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你弟弟身上书卷气太浓,过于憨直,还是缺少历练啊。”陆广言如何不明白陆宗元的疑惑,“可这样也好,于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如果说还有哪个是最看不得陆家分崩离析的,就是陆广言了。
作为家族辈分最长的人,陆广言对家族的感情也是最深,不是万不得已,如何愿意眼睁睁的瞧着兴盛一时的陆家走到今日的地步?
“万不得已?”毕竟长时间浸yín 官场,听父亲这般说,陆宗和登时悚然而惊,“难不成明廉那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何止是出格?”陆广言却是长叹一声,“前年上族里出了一件事,你或者也听说过。”
“何事?”
“陆家商号运出去售卖的货物,因牵扯到私自贩卖官窑瓷器的案子中,被武安侯查获,讯问的结果,这些商贩竟是俱和镇守胶东半岛的庆王有关系,更甚者,当时被扣押的这些商贩都和在胶州任职的朝廷命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宗和听得心一沉,立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若然消息查实并上报朝廷,怕是皇上必然以为,这些家族都上了庆王的船。
“当时正是瑄哥儿适逢其会,巧妙化解了这个危机。后来随着皇上和太后矛盾越发尖锐,当初牵扯进走私案的官员也都露出头来,竟然,全是庆王党。”
饶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陆宗和依旧觉得有些冷汗涔涔。在朝中为官,最怕的就是立场不明的骑墙派。
按照父亲说的时间,那会儿明熙可是刚刚进入内阁不久,而给了他这个机会的,却是皇上。
要是让皇上以为,陆家一方面在他面前标榜忠正臣子,另一方面却又和太后庆王党那边勾勾搭搭……
必然大祸临头。
“当初若没有瑄哥儿,陆家必然陷于被动之中,更甚者说不定,就得真的站队……”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再有满朝大臣的风言风语,陆家很有可能被迫上了太后并庆王的船。
陆宗和这会儿也听出了些端倪:
“父亲的意思,难不成这事儿和二房也有关系?”
却是并不甚相信。
须知陆家以儒教传家,最恨的就是乱臣贼子,时时告诫子孙,只需清白做人,切不可贪图名利,反置陆家于万劫不复之中……
陆广言冷笑一声:
“别说你不信,就是我,不是瞧见一条条证据摆在那里,也不敢相信,明廉他为了名利,竟是这般丧心病狂……”
“当初不是他特特嘱咐过,珦哥儿那般胆小,如何敢做这般冒进之事?甚至为了维护父亲,还把所有责难一个人担着。”
“而且还有更可恨的——便是当初那个把详细情形报告官府,特特把武安侯引过去的人,也是明廉一手安排。”
“古有易牙烹子,以谋君心,咱们陆家可也出了位随时能把儿子丢出去顶缸的勇士呢。”
饶是已然猜测出其中必有内情,陆宗和却是依旧没有料到,背后隐情竟是这般曲折,更甚者一向瞧着温润忠厚的侄子陆明廉,竟是这么一个为了前程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不独目无家族,更甚者,连自己儿子都要算计在内……眼下分宗正是时候,不然,将来定会带累整个家族。”
自己可不放心儿子们追随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为了名利可以亡故亲情的人。
“珦哥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母亲不慈,还要被父亲时时算计……”陆宗和这会儿才明白,为何二房如日中天时,陆珦会选择过继到长房。
“所以说别看瑄哥儿表面上对二房没留丝毫余地,其实却最是个心软的,但凡你不辜负他,就能得到庇佑……”陆广言又点了儿子一句。
已是见识了陆瑄的手段,更被陆瑄能力之强一再刷新认知。可陆宗和依旧不敢相信,父亲竟对陆瑄推崇若斯,听他的语气,分明暗示陆瑄能护住愿意追随他的族人,至于二房那里则只会带来灾难。
毕竟,即便下场,陆瑄会考的怎样还未可知,是不是能进入官场都是一个未知数,如何还能奢谈其他。若然科举失利,又有什么资格同二房斗?
陆广言却是捋了捋胡须,有些浑浊的眼睛都明亮了不少:
“你放心。瑄哥儿的学问还在明熙之上。再有这孩子的心智,在他手里,陆家兴盛必然更胜今朝!”
学问还在明熙之上?陆宗和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明熙能做到首辅的位置,心智学问可是远超常人。而现在父亲竟说,瑄哥儿还要胜过乃父?!
那岂不是说,瑄哥儿此次科举,十有八、九,能问鼎状元。
之前瑄哥儿就是解元,难不成,陆家的家族史上,还能出一个连中三元的天才?!这于陆家百年家族史,可是绝无仅有!一想到这个可能,陆宗和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
而此时,层层把守的贡院之内,一众主考官弥封并誊抄完考卷之后,正认真翻阅着一份份试卷,落卷放到一旁,选中的则呈上主考官裴云杉的案头。
裴云杉师从于名满大正的一代名儒崔老先生,不独本身是天才,更兼勤奋至极,据说天下书籍千千万,却是少有裴云杉没读过的。
是以尽管一干举子中不乏有文笔花团锦簇者,却是少有能吸引裴云杉视线的。
当然,那是之前,从方才前后两份试卷呈上去后,裴云杉看完这篇看那篇,到这会儿已是足足看了不下五遍。
旁人也就罢了,之前和裴云杉打过交道的副主考程实却是敏感的察觉,怕是今科会员就要在裴大人手里两份纸卷中择其一。
☆、200
陆家分宗的消息以不可抵挡之势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京城, 并以最快速度向周边地区蔓延开来。
如果这会儿有人询问陆明廉高调回京、执掌工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答案怕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因为陆明廉最想回答的是这四个字:
苦逼,憋屈。
作为官场老油子, 陆明廉在地方州郡任职时, 曾令多少豪门大族折戟沉沙,在他手里栽了大跟头, 这次回到京城,更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满心想着压下长房, 取代后来居上的堂弟陆明熙, 让天下人仰望。
却是再没有想到,会在堂侄陆瑄这里撞了个头晕眼花,头破血流, 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就是眼下的陆明廉吧?
更可气的是做为受害者, 陆明廉却收获了最多的谩骂和不齿,硬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连个能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毕竟文官最看重的就是“气节”二字, 陆明熙做为文官之首的名头可不是说着好玩儿的。很多人或主动或被动聚集在陆明廉的周围,冲的可不是他的才学,或即将入内阁的传闻,而是陆明熙的兄长, 陆家当家人的身份。
骤然听说陆明廉甫一执掌陆家,就过河拆桥,迫不及待的把没了阁老陆明熙支撑的长房给踢了出去,一时舆论哗然。
即便官场哲学是明哲保身,有些人更是擅长捧高踩低,可同情弱者也是人类本性,更遑论陆明熙这才倒下多久啊,旁人难免会起兔死狐悲之感。陆明廉温文尔雅的人设瞬时崩塌,一上朝,就接受了一番来自同僚白眼的洗礼,连带的,高高低低的“伪君子”“白眼狼”“真小人”的议论不绝于耳。
把个陆明廉给堵得,恨不得来个以死明志才好——
你们他妈的知道什么,老子真的冤枉的,老子真是被陆瑄那个兔崽子下了套。算计成这样的啊!
太过愤怒,没认真看路的后果就是险些撞到人,陆明廉忙往旁边闪了一下,本想礼让对方先过去,不想对方却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听闻古有英雄能脚踹妇孺,拳打老弱,某本当做笑谈,今日观陆公所为,信之!”
陆明廉脚下一踉跄,好险没摔倒,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你,你……”
将要骂出口的话却在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后又咽了回去,心头已是汹涌而过一万头草泥马——
对着身高九尺、威风凛凛,还握着拳头,一副随时都会暴起揍人的武安侯,陆明廉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上赶着和他动手啊。
强忍住满腔的悲怆和委屈,:
“我不和你这等武夫一般见识。”
一拂袖子,转身走了。
武安侯在朝中本就是忠心耿耿的武力担当,再没想到竟还有言辞如刀的激情时刻。一时在广大文官中颇刷了一波存在感。
和以往文武对峙时,文官一窝蜂为同类代言,唾沫横飞的指责谩骂武将不同,这次竟是一窝蜂的向袁烈表露膜拜之情。
武安侯有生以来,第一次接收到来自文官的善意,收获了无数的赞誉之词。
甚至本朝史书有关武安侯的列传上,还详细记载了这件事,除了赞叹袁烈的识英雄于末路的识人之明外,更是对其节义大加褒扬。
也有人不以为然:
“听说武安侯和陆家长房可是姻亲,他那女儿很快就会嫁入陆家,眼下所为,分明是亲亲相护罢了!”
却被一大票文官嗤笑了回去:
“陆家长房遭难,武安侯不过因为长辈之间一句戏言,便毫无推诿履行婚约,还是在陆家这般艰难的时候,真真是大丈夫所为。就是亲亲相护又如何?照样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须知这之前大家已然得到消息,说是阁老陆明熙病倒后,陆瑄便即登门求亲,武安侯当场慨然应允,要说之前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眼下却无疑是陆家大大的高攀了。
毕竟这般时候,别说还没有婚约,就是已然定亲的,说不好也会想法子推诿拖延,哪里比得上袁家?不独同意在陆家最艰难的时候定下亲事,还同意立马依着陆家所请,初六就把女儿给嫁过去。
这般雪中送炭的高风亮节,如何不让人感动莫名?
殊不知接受了一番高度礼赞,又亲眼瞧见昨日还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工部尚书陆明廉如落水狗一般狼狈而去的模样,袁烈不觉按了按胸口——
这般助纣为虐,帮着欺负老实人,良心真的会痛啊。
虽然和陆瑄打交道不多,可哪次但凡有交集,女婿不是持之以恒的走在坑人坑人再坑人的道路上?
忆起那些一次又一次无一例外栽在陆瑄手里的人,袁烈真的抱以深刻的同情。
可同情也没办法啊,谁让陆瑄是自己女婿呢,老子不疼女婿,可也得疼女儿啊,就是昏了头,也不会心疼你们这些跟老子毛关系都没有的王八羔子不是——
成功插刀,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引得后面围观的人,又是一阵感佩:
“武安侯才是真君子、大丈夫,仗义执言,说出了我辈心声!”
即便之前和武安侯并无多大交集的人家,也下决心,武安侯嫁女那一日,必要备上厚礼,亲自登门道贺,以示对武安侯的仰慕之情。
消息同时传到了胡家。
早在知悉陆明熙昏迷的第一时间,胡敏蓉就慌了,毕竟当初打动太后,唯一理由就是把陆明熙拉过来,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婚事会出波折,果然太后那里再没有提起陆家,好在梁春表示,会帮自己达成心愿。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如坐针毡,却得到了陆瑄已经和袁蕴宁定亲的消息,胡敏蓉人都木了——
袁蕴宁要嫁陆瑄,那自己算什么?更甚者,死了的妹妹胡敏君,又算什么?
也有人替武安侯小姐感到惋惜——
之前总听人说,武安侯如何宠爱失而复得的嫡女,现在瞧着,也不过尔尔。
毕竟,陆家长房的衰落已是势在必然。但凡有一点点疼女儿的意思,怕是都不会允下这门亲事。
眼下武安侯倒是名声大震,他这女儿这辈子却是没啥指望了。
抱着这样想法的不止一家,便是蕴宁外家,安庆伯府丁家可不也是这般认为的?
自打听说这个消息,伯夫人吴太夫人镇日里长吁短叹。
从当初知道一向看不上眼的庶女养的程氏蕴宁才是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后,吴太夫人恨极了庶女之外,更是心痛女儿丁芳华。
想着这对母女以后在袁家日子不定如何艰难呢。
好在蕴宁回袁家后迅速站稳了脚跟。本是回来一回就在母亲怀里哭倒一回,好险没被愧疚和心痛压垮的女儿丁芳华,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日日说的最多的也从原来的“我对不起宁姐儿啊”变成现在的骄傲:
“我们宁姐儿不知道多乖。”
“还聪明的不得了……”
“啊呀,就没见过这么孝顺贴心的孩子……”
言谈中更是对女儿的婚姻充满期待。一再申明,定会帮宁姐儿选一个家世好、人品好、有才华、长相好的如意郎君。
可现在瞧瞧那陆家的九公子陆瑄,家世好那是从前,人品好则是未知,有才华更不可考,毕竟春闱刚结束,谁知道他能考出一个什么样的成绩呀?数来数去,就剩下“长相好”这一条了,这可不是典型的吃软饭的标准配置吗?
又心疼外孙女儿,真真是可人疼。那孩子虽说懂事坚强,可摊上这样的事儿,少不得会受不住。至于说那个瞧着豁达的女儿,其实最过心软,这会儿不定哭成什么样了呢。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武安侯府。即便这桩婚事已是无可更改,可自己过去一趟,也算是标明态度——
不管外孙女儿嫁的什么人,自己这个外祖母总会护着她的。
虽然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到了袁家时,吴老夫人还是被川流不息、贺客盈门的场面给惊住了——
这还没到出嫁那一天呢,怎么就这么多人道贺?
转而又有些唏嘘,这样的风光于宁姐儿而言,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成亲乃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得到所有人的祝贺,风风光光嫁出去自然再好不过。
宁姐儿却是不同,这样的荣光很有可能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了。而真的嫁入陆家,还是刚被工部尚书陆明廉踢到一边的陆家,说不好想再起来都艰难的紧……
如此巨大的落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接受的。
听说吴太夫人来了,丁芳华亲自接了出来。
一眼瞧见女儿红红的眼睛,吴太夫人也有些难过,拍了拍丁芳华的胳膊:
“罢了,儿女自有儿女福……”
正要接着说些安慰的话,便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连带着蕴宁温婉而欢快的声音随即响起:
“外祖母——”
吴太夫人抬头,正好瞧见小跑着接出来的外孙女,忙张开手臂接住:
“慢些,慢些,快要成亲的人了,仔细磕着碰着……”
心里更是暗暗诧异——
宁姐儿脸上有待嫁的娇羞,有对未来的希冀,也有对这个家的留恋,唯一没有的,则是自己最担心的对所嫁非人的怨怼……
这就好,这就好,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如果不能接受现实,总是不甘心,开局第一步可不就错了?想要有个美满的结果,却是万万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