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正瞧见陆瑄又收拾了几只野鸡和兔子也全都串好放了上去,冷哼了一声:
“陆九少爷不是来年就要下场吗,不在家里温书,倒是有这等闲情逸致……”
“轻重有别。”陆瑄头也不抬道。
袁钊钰愣了一下,见阿妹一面,比春闱还要重要吗?
“不错。”陆瑄看过来,认真的点了点头。
袁钊钰越发愤愤然——果然是妖怪,竟然连自己想什么都能看出来。
“春闱什么的,如何难得到陆仲甫?”周瑾笑着道,“人生有四喜,金榜题名时这一喜,仲甫怕是拿定了。”
“不止。”陆瑄笑了笑,却是转头去瞧袁钊钰,“若然我能进入前三甲,希望阿钰能给我个机会……”
机会?袁钊钰愣了一下。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是。”陆瑄点头,一字一字道,“只有足够强大,才能遮风挡雨,她,值得世上最好的对待……”
会同意父亲说春闱之后,再行托媒人上门,一则是蕴宁还太小,二则,陆家家大业大,风浪也大,可蕴宁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但凡有可能,陆瑄只愿蕴宁和他同甘,绝不要共苦。
现在的自己虽然在陆家说话也算有分量,可陆瑄却觉得依旧不够,毕竟,自己还没有站在同样的位置和父亲对话的资格。
如果说安邦定国、一展宏图是自己的理想,那给蕴宁幸福,让她永远无忧,则还在这个理想之上。
这般想着,不觉用手捂住胸口——
一想到蕴宁会受苦,甚至会离开自己,这里便痛的什么似的,就好像,这颗心曾经被剜出来过一次一般,终其一生,陆瑄都不想再承受那种失去蕴宁的痛苦……
陆瑄口中说着,眼睛都似是在发光,这样一份沉重而灼热的感情,甚至让袁钊钰这样的旁观者都有些心惊。
一时不觉有些讷讷,简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相交这么多年,袁钊钰如何不知道陆瑄的性格,最是个智多近妖、狡诈如狐的,何尝见过他这么患得患失的一面?
那般浓烈的感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文才武略、无一不精,便是自己也多有不及的天之骄子陆瑄,分明是彻底栽了。
可不知怎么搞得,总觉得这样的陆瑄,有些可怕,隐隐觉得要是阿妹和他之间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人怕是发疯都是轻的……
“你们陆家人,还真是……”周瑾也没有想到,行走江湖时,惹得多少女子恨嫁的陆瑄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痴情种。又想起关于陆家的种种传说,神情又有些了然——
听说陆瑄祖父,闹死闹活,宁肯断子绝孙,也非要娶体弱多病的崔老夫人;到了陆瑄的爹,则根本就是眼瘸,放着好好的世家千金不要,硬是把个家世不显的表妹宠的心肝宝贝一般。
还是陆瑄眼光好,照自己瞧着,武安侯这女儿还真是优秀。
倒不是单论长相,更有那份沉稳气度。
哪像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便是和袁钊钰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说话间,已是有诱人的香气四散开来,却是陆瑄眼前的烤山鸡,已经是皮色焦黄,外酥里嫩,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陆瑄随手拿起一个盘子,拿把刀子极快的削成大小均匀的薄片,又撒了层熟芝麻和各种作料,做完这一切,伸手叫来一个仆妇:
“赶紧的,送进去给霖少爷吃……”
袁钊钰翻了个白眼,什么给霖少爷,分明是想送给妹妹罢了。
既是得了陆瑄的保证,又想到阿妹之前怕是从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稍微思索了下,吩咐仆妇:
“去请小姐和少爷出来,烧烤的东西,趁热吃最好吃。”
陆瑄神情顿时一喜,跟着就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那边。
袁钊霖早等不及了,一下就从房间里蹿了出来,他身后则是始终笑吟吟不见半点烦难之色的蕴宁。
袁钊钰咳嗽了声,看陆瑄含笑垂眼,又开始不舒服:
“前三甲算什么,你考个状元出来还差不多。”
“谁要考状元?”蕴宁正好走到近前,闻言问了句。
“我。”陆瑄直接认下,看着蕴宁的眼睛道,“袁小姐以为如何?”
平平常常的一句袁小姐由陆瑄嘴里吐出来,却是平白多了份儿牵肠挂肚百折千回的韵味儿。
“嗯,你一定行的。”蕴宁根本想都没想——上一世陆瑄就是状元,更是做到首辅,这一世当然也不会差了。
方才还沉稳大气的陆瑄登时毫无征兆的傻笑了起来,平日里惯有的高高在上、冷漠待人早碎成了渣渣:
“好,我听你的,一定考个状元回来。”
三年大比,举国俊彦,齐聚帝都,陆瑄自信以自己才学,位列三甲,当没有多大问题,可真是说道状元,却是不见得,可这会儿听蕴宁这般笃定的语气,陆瑄突然觉得,什么不见得,蕴宁说自己能当状元,那这状元,自己当定了。
蕴宁怔了怔,什么叫听自己的,好像自己也没说什么吧?
“来年的主考官已经定了,正是你外祖的学生,曾任江南学政的大学士裴云杉。”周瑾看了一眼蕴宁,忽然插口道,“你若是手里有你外祖的文章,不妨多研究一番。”
陆瑄眼睛就闪了闪——主考官的事,应该也很快就能定下来了,可毕竟还没有最终论定,连身为首辅的父亲尚且不晓得,周瑾却知道了,明显是从皇上那里得来的消息。
而这样的大事,皇上都愿意和周瑾商量,一干世子中,属意那个当太子,已是不言自明。
蕴宁却是低了头,只顾吃自己的东西——
面前这位端王世子,可不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老是瞧自己做什么?好像透漏什么主考官的事,和自己有关一般。
不得不说蕴宁的直觉极灵,周瑾今儿个会来这一遭,其中正是有皇后的意思。
到现在,周瑾还能记起神情冷凝的皇后,提起蕴宁时嘴角的笑意:
“蕴宁那孩子是个好的,你下面也没有妹妹,就拿她当亲妹子看吧……瞧在蕴宁的面上,对陆瑄,也稍微提点些吧。”
即便已是属意自己做嗣子,皇后待自己也不见这般亲热。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么亲热的语气提到一个女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祝各位亲圣诞快乐,一生幸福平安,爱你们
☆、164
第二日一早, 陆瑄顶着漫天的霞光,回了陆府, 严冬早上的酷寒, 都没能冷却他脸上的笑意。
若非始终跟在主子身侧,荆南荆北几人简直觉得自家主子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待得进了府门, 却发现有些不对——
空气中明显残留着里一缕药香。
陆瑄心顿时一紧, 难不成是祖母?
路珦正好匆匆走过来,瞧见陆瑄, 笑呵呵就迎了上来:
“九弟回来了。”
看陆珦神情轻松,陆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是祖母就好。
“家里来客人了。”陆珦眨眨眼睛, 小声道。
“客人?”陆瑄抬眼看过去。
本还准备卖关子的陆珦登时怂了, 忙点头:
“是,延陵崔家那边,你表哥表妹来了。还有一位是老夫人的娘家二姐、刚刚调回帝都的吏部员外郎丁昀大人的母亲……”
久不来往的崔家有朝一日, 竟还会踏入陆家,。
来人身份更是陆瑄的嫡亲表兄妹, 同时也是一对病怏怏的兄妹俩。
崔浩并崔琳琅。
陆瑄愣了一下,抿了抿唇角:
“祖母呢?”
“崔家人来,有没有说什么事?”
延陵距离昌邑, 有千里之遥,自打出嫁后,崔老夫人便甚少有机会能回娘家,后来小崔氏也嫁进来, 总算是有个娘家人长久守在身边,可结果却是抑郁而亡。
那以后,崔老夫人便再没回过崔家,延陵那边也没派过人来。
当然,据陆瑄所知,初时,每逢年节,老夫人还是派人往家中送过礼物的,可惜那边儿却是从未收过,到现在陆瑄还能忆起派去崔家的下人回返时,祖母伫立窗前,久久未眠的身影。
基于以上种种,即便和崔家有着割不断的血脉联系,陆瑄心里对崔家却是孰无半点儿好感。
“毕竟多年不见娘家人了,老夫人情绪有些激动,请太医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崔家表少爷和表小姐,瞧着不大好……”
两人下了马车,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血色,更甚者崔浩没走几步,直接就晕过去了。
至于说崔家兄妹之所以会过来这边,却是崔浩准备参加来年春闱。
情绪上有些激动吗……
陆瑄蹙了下眉头,随即加快脚步。
还未来至春晖堂,便有丫鬟仆妇迎了出来:
“九少爷……”
“九少爷回来了……”
又忙忙的打起厚厚的布帘。
陆瑄脚下不停,径直迈步而入。
一眼瞧见坐在中间锦榻上的崔老夫人,隐约瞧见老夫人眼角处还有泪痕,忙快步上前:
“祖母……”
“呀,是瑄哥儿啊,瑄哥儿回来了。”老夫人忙用帕子拭净眼泪,许是哭过的缘故,人也显得有些苍老。
陆瑄忙探手扶住老夫人的胳膊:
“祖母,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儿,祖母好着呢。”明显看出了陆瑄的紧张,崔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含笑往旁边指了一下,“跑的这么急,连待客的礼数都忘了,快见过姨婆,还有你表妹……”
“二姐,这就是瑄哥儿,玉娘留下的那个儿子……”
崔老夫人说着,再次红了眼眶。
随着老夫人话音落下,端坐在老夫人左手旁的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夫人看了过来,老夫人面容瞧着和崔老夫人有三分相似,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明显是个性情严厉的人。看来就是陆珦口中那个吏部员外郎丁昀的母亲,丁老夫人了。
丁老夫人的旁边则坐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孩子,见陆瑄转头,已是盈盈起身——
半新不旧的茜色掐腰小袄,黛青色长裙,乌黑的头发梳成飞仙髻,琼鼻樱唇,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却是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美。
看陆瑄瞥过来,崔琳琅福了福身子,垂眸道:
“表哥。”
声音如碎琼落玉,倒是和名字“琳琅”相合。
陆瑄点了点头:
“表妹不必客气。”
又和丁老夫人见礼:
“见过姨婆。”
丁老夫人点了点头,脸上殊无半分笑意。
陆瑄丝毫没放在心上,转头又去瞧崔老夫人,蹙眉道:
“祖母平日就浅眠,今儿个怕是更休息不好,我方才已嘱咐人熬些安神汤过来……”
陆瑄就是这样的性子,从来眼睛里只看自己想看的人。陆府的人早已习惯了他这般,可听在外人耳里,无疑就是对不告而来的崔家人有了怨尤之意。
崔琳琅倒是不显,那白发萧萧的丁老夫人却明显已是恼了,至于下站的那些崔家佣人脸上也俱有愤然之色。明显无法接受,声名赫赫的崔家人面前,陆瑄竟敢这般狂妄自大。
“让他们多熬些来,你表妹身子骨弱,也要用些。”崔老夫人却似是根本没注意他们的脸色,只管对着陆瑄嘘寒问暖,又拍了拍陆瑄的手,“瞧瞧这手,这么冰,你这么一大早回来,怕是还没用什么东西,快去换件厚衣服,再用些膳食,休息好了,再来陪祖母和你姨婆说话。”
确定祖母无恙,陆瑄提着的心终于彻底安稳:
“祖母先歪会儿,我很快就来。”
又冲那老夫人点点头,转身往外去了。竟是自始至终都神情冷淡不说,更不曾关心过一句如今还卧病在床的表哥崔浩的病情。
下面仆妇神情明显更加不好,尤其是其中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妇,终是再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趴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冲着崔老夫人道:
“三小姐,您真的忘了吗,您姓崔,是崔家的三娘啊……”
“两位小主子远道而来,病成这般,您就一点儿不心疼不成?”
“当初崔家把玉娘小姐交到您手上,可结果怎么样呢?玉娘小姐才多大啊,我们这些奴才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口中说着,已是呜咽出声。
听她口口声声提到侄女儿玉娘,崔老夫人眼睛也开始酸涩,眼睛渐渐湿润,是啊,瑄哥儿今年十七岁,玉娘她已经走了十五年了啊……
“可您瞧瞧,表少爷这是什么态度啊?两位小主子好歹也是他嫡亲的表兄妹啊,见到表妹没说两句呢就夹枪带棒,更是连自己表哥这会儿怎么样了都不肯问一句,明明身上流淌着崔家的血液,眼里却是一点儿没有外家啊……”
还要再说,却被崔老夫人厉声打断:
“住口!”
情绪有些激动,老夫人胸口不住起伏,视线从崔琳琅身上掠过,最终定在坐在上首神情不悦的老夫人面上,一字一句道:
“崔家果然没落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是哪个主子教出了你这等狂悖的奴才?”
老夫人声音一下转厉,地上跪着的仆妇吓得一哆嗦——
早年崔家三娘待字阁中时,因为身子骨太过柔弱,从来都是默然无语,好在胸中锦绣、笔下珠华,实为崔家女子中翘楚,才不致在众多崔家后辈中泯然众人矣。
可饶是如此,当年曾经侍候过崔老夫人的老人中,对这个小姐的态度依旧是恭敬有余,敬畏不足。
方才说话的这仆妇,当初就曾是崔老夫人跟前的小丫鬟,后来又做了崔浩崔琳琅兄妹的奶娘,自以为劳苦功高,且对崔老夫人的印象依旧是当初崔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娇柔小姐,再加上于两个小主子而言,眼下确然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便有些按捺不住,再不想多年未见之下,当年柔若嫩柳的崔家三娘,竟有了今日这般让人胆颤的威势,一时吓得头都不敢抬。
“三娘这是不高兴了?”那满头白发的夫人下颌微微扬起,声音不高,却是字字如冰,“还是说三妹以为,阿兰说的不是事实?”
阿兰正是方才那个仆妇的名字。
说着冷笑一声,挥手让房间里侍候的下人全都退下,这才继续道:
“若非有崔家为你遮风挡雨,犯了七出中‘无子’罪名的三娘能在陆家屹立至今?”
“你在崔家处境艰难,为了求得崔家助力,又替你那庶子求娶玉娘,堂堂崔家嫡女下嫁陆家庶子,于崔家而言本就是一种耻辱,可大哥心疼你没有仗恃之下,依旧同意了这桩婚事,可结果如何?”
声音陡的扬高:
“玉娘双十年华,就死在这里!现在浩哥儿、琳琅兄妹来投,嫡亲的表兄妹何尝有过一句关心的话语?这般行径,和陌生人又有何疑?玉娘若然地下有知,知道儿子竟是这般,能不为之伤心流泪?”
还要再说,却被崔老夫人直接打断:“够了!”
“当初是我没有护好玉娘,这件事上,于崔家而言,我确实问心有愧。”
“只一点儿,玉娘要同二姐说个明明白白。有人欠崔家的话,那也是我,崔玉娘。”
“至于瑄哥儿,他不欠崔家一丝一毫!玉娘早死,瑄哥儿就成了没娘的孩儿,正需要外家扶持时,崔家在哪里?这会儿您口口声声玉娘的孩子如何,您心里真的曾把玉娘的孩子放在心里?还是说,您现在看重的也不是玉娘的孩子,而是陆阁老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无疑说的极重,崔二娘再也坐不下去,“腾”的一下站起身形,怒极反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浩哥儿琳琅兄妹?既如此,我们走就是。”
说着,转身就要招呼崔琳琅:
“去叫人来,抬上你哥哥,咱们走。”
本以为听说一行人要走,崔老夫人这会儿定会慌张无措,毕竟之前,初见娘家人时,崔老夫人激动的样子,分明早就盼着娘家来人。
不想崔老夫人却是一旁冷眼瞧着,根本动都不曾动一下,更甚者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曾说。
那崔二娘登时涨红了一张脸,万不得已,只得起身往外走,方才还口口声声让抬上崔浩,这会儿却是根本提都不提。
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姐妹甫一见面就闹成了这般,崔琳琅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一直到崔二娘渐渐走远,才意识到什么,额头顿时沁出一层薄汗:
“一切都是我和阿兄的错,三姑婆切莫要因为我们两个就和二姑婆离了心。”
“本不是一条心,又何来离心之说?”口里虽是这般说,眼圈却有些发红,毕竟是多年的姐妹,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甚至说多年不见之下,即便觉得对方说话做事有些过分,老夫人也认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自己唯一的孙子来说事。
不管是谁,只要想打陆瑄的主意,都是老夫人无法容忍的事。
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从里间传来,随之一个清瘦的俊秀男子从里间缓缓挪了出来。
“阿兄——你怎么起来了?这会儿感觉如何?”崔琳琅忙起身快步上前,小心搀住男子。
“我无事。”崔浩温和的看了红着眼睛的妹妹一眼,扶着门框又往前走了几步,来至老夫人身前,“二姑婆的话是有些过了,还请三姑婆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这个侄孙年纪不大,倒是个颇有心胸、通达事理的。再加上一张和长兄有五分相似的脸,崔老夫人也是心酸不已,招呼崔琳琅扶着崔浩坐下:
“说吧,崔家嫡脉这边,出什么事了?”
☆、165
身为崔家人, 再没人比崔老夫人更明白,自家人骨子里有多傲。
自己的婚事也就罢了, 当初陆宗甫乃是少年英才, 小小年纪就蜚声大正,至于自己, 则不独年岁上要比陆宗甫年长, 容貌亦不出众,更甚者身体病弱之下, 被认定是短命的相。独守闺中将近二十载,鲜有媒人上门提亲, 甚至父兄已经做好了留自己一辈子在崔家的打算。
也因此, 当初这桩婚事最大的阻力反而是陆家。
到了侄女儿崔玉娘时却又不同。再是陆家嫡脉唯一的儿子, 依旧改变不了陆明熙妾生子的身份。
更甚者,家里已是给崔玉娘看好了另一家,那就是名声仅次于崔家的渤海王家。
要说崔王两家联姻已是由来已久。
推溯崔家兴盛的根源, 可不就是因为第一代先祖娶了王家得了□□赐了玉蝉的那个姑娘为妻?
待得崔家兴起,渐渐的更成为世家之首, 两家联姻日益频繁,到得最后,为了维持血脉存正, 崔家更是默认了这样一条家规,那就是家中嫡子娶妻的话,务必以王家嫡脉的姑娘为第一人选。王家没有合适的姑娘了,再相看其他人家。
虽然没有强制执行, 但这么多年来,崔王两家嫡脉的联姻却是越来越频繁。
基于此,崔家老爷自然更加属意把女儿嫁到王家去。
不想崔玉娘却是宁死不从,彼时老夫人一则心疼侄女儿,二则也有些私心,就帮了崔玉娘一把,令得侄女儿最终得偿所愿,嫁于陆明熙为妻。
不想陆明熙却是颗暖不热的石头,崔家姑娘本就体格弱些,几番蹉跎下来,崔玉娘最终香消玉殒。
至于当初相中了崔玉娘的那位王家表哥,正是王家这一代的宗子,和玉娘不能成就姻缘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娶了文家的姑娘。
玉娘的死讯传过去时,渤海王家正自大摆筵席,庆祝嫡系第三位健健康康的嫡孙出生。
之所以着意强调“健健康康”四字,实在是王家之前,虽然总体看,比崔家嫡系的情况要好些,可比起旁枝而言,依旧不够兴旺,到了崔玉娘的表哥这一辈,也是只得了两个嫡子罢了,偏是身体也都不大好。
当初娶文氏时还曾颇不开心,以为降低了门第,这会儿却全变成了庆幸——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开枝散叶、壮大家族更要紧的事?
更甚者酒席上也不知是哪个人多嘴,众人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那就是王家祖上若是娶得崔家姑娘,那一辈的孩子成活率就极低,更甚者即便活下来,也都是身子骨弱的紧。
而若是娶了别家的女子的话,情形就恰好相反。
虽然考虑着崔王两家世代姻亲,当时就有王家的主事人申饬了乱说话的后辈,把这事压了下来。
可流言蜚语还是渐渐传了出来,人们暗地里都说,崔家嫡系怕是被诅咒了……
等到崔琳琅长大,为了弥补当初因崔玉娘而造成的崔王两家的裂痕,崔老太爷就提出,把唯一的嫡孙女崔琳琅嫁给王家这一辈的王梓云,不想却被王家直接拒绝,更甚者便是崔老太爷想要给孙子求娶的王家女孩儿,也被拒绝,却是转头就嫁给了崔家旁系。
当时就把崔老太爷给气的病了,他身子骨本来也不好,这一病,就没有起来,而崔浩的父亲则在守孝时染了病气,不久后也跟着乃父撒手西归。
可怜延陵崔家声名赫赫,嫡系一脉却只剩下崔浩崔琳琅兄妹俩。
要说崔浩身上也有举人的身份,只身子骨太弱,老太爷唯恐唯一的骨血折损在科举的路上,便压着他,没让他进一步科举,毕竟崔老太爷和儿子都是名满天下的当朝大儒,有他们撑着,崔浩便是在家当个富家翁也无妨,真想科举,大可待娶妻生子,嫡系有后,不想这就撒手西归。
原来有老爷子坐镇,崔家自然无事,等崔家两代全都没了,旁系声势日渐鼎盛之下,兄妹俩的日子却是越来越难熬。
崔浩有两位老爷子教导,说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也不为过,他幼有大志,不过是身体不好,也只能闲云野鹤,眼下看嫡系陷入这样朝夕倾颓的危局中,如何肯接受这样的现实?
左思右想之下,终是下定决心,想要重振崔家嫡系,眼下唯有科举一途。
眼瞧着三年守孝期已满,崔浩决定即刻上京,正好崔二娘也要跟着儿子一块儿到帝都来,索性带上两人。
仔细斟酌之后,更是以为,想要兄妹二人多些保障,自然以送到陆阁老家最佳。
又担心多年不来往,崔老夫人心生嫌隙,左思右想之下,就决定先下手为强,崔老夫人理亏之下,自然会对兄妹俩全力相帮……
“你说,你祖父和父亲,都已经,不在了?”再没想到,竟听到了这样一番话,崔老夫人当即呆了,若非平日里药膳养的老夫人身体好的多了,这会儿好险没昏过去。
等好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老夫人已是泪雨滂沱,伸手把崔浩兄妹揽入怀中,呜咽出声——
早知道如此,即便拼着被大哥打一顿,也得回娘家见他一面啊。
如何能想到,竟是早在三年前,兄长侄儿已是并皆故去。这辈子便是想让他们指着自己鼻子骂一顿,也是不可能了。
看老夫人哭的天昏地暗,崔浩崔琳琅二人的乳娘也就是之前那位名叫阿兰的孙妈妈却是不住冲两人使眼色,被崔浩瞪了一眼,才不甘心的垂下头。
外面的人早觉出里面不对劲,待得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传出,更是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转身飞奔出去,正碰上换好衣服回转的陆瑄。
看侍候的人脸色不对,陆瑄也惊得了不得,几乎是一溜烟的冲进老祖宗的房间,待得瞧见抱在一起哭成泪人般的三人,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那孙妈妈刚想上前打招呼,却被一脸寒霜的陆瑄吓得又呆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了。
陆瑄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先是崔浩,然后是崔琳琅,都渐渐止住眼泪,被陆瑄这么冷眼瞧着,两人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崔浩轻咳了声,低声道:
“你就是姑母留下的瑄表弟吧?方才,是我思虑不周,才惹得姑婆这般难过……”
直觉眼前这表弟别看年纪小,怕是不甚好惹。
“瑄哥儿……”崔老夫人伸出双手,脸上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净。
陆瑄忙快步上前,单膝跪倒,握住老夫人的手:
“祖母,是我,我在呢,你放心,有什么事,交给我就好。”
语气沉稳而笃定,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一般。
崔琳琅微微抬眸,瞥了陆瑄一眼,又收回视线。
“你去,置办一桌祭品来……你舅父,和外祖父,已是俱于三年前故去了……”口中说着,眼中却是又堕下泪来。
“祖母放心,我会亲自去做,再请广善寺的主持和尚帮他们做一场法事……”
从未谋面的外祖、舅舅,陆瑄心里也没有多亲近,却是见不得祖母伤心成这样。
崔浩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只觉这位表弟眸色清绝,一身的桀骜之气,让人不敢接近,这会儿温声细语,却是再孝顺不过的温良少年。只可惜这么多年不来往,表兄弟之间难免有些隔阂……
姑姑留下的这个表弟,是个好的。只可惜姑姑没有这个福分。
又由崔玉娘的早逝联想到崔家嫡系受了诅咒之说,一时只觉前路茫然……
许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老夫人便有些疲倦,依旧强撑着吩咐人给兄妹俩准备好院子,又叫来郑氏,看还差什么,让她帮兄妹俩一道备齐。
郑氏一一应了下来。
很快,陆明熙和梅氏也联袂而至。
因是到了年关,家里事务繁多,梅氏又跑到梅老姨娘那里哭诉了好几次,终是得了陆明熙的允准,“病”可以好了。
听说崔家来人,还是崔老夫人嫡亲的侄孙子、侄孙女,梅氏第一感觉是愤怒——
凭什么赶走了梅家的女儿,崔家的儿子女儿倒是一窝蜂挤过来了。
有心托病不理,不想却听下人说,陆明熙甫一下了早朝,甚至不及换衣服,便要赶过去,即便再是不愿,也不敢拿大,终是半路上截住陆明熙,两人一道过来了。
甫一进房间,正好瞧见老夫人哭的声噎气短的模样。陆明熙脚步就滞了一下。
从记事起,陆明熙就鲜少见嫡母哭过,唯二的两次,一次是父亲去世后一周年,嫡母牵着自己的手去祠堂祭祀,路上忽然泪洒当场;第二次则是玉娘的葬礼上,嫡母冷冷的瞧了自己一眼,拐过头瞧见牙牙学语的陆瑄时,突然就泪落不止……
此次再见到嫡母落泪,陆明熙简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
“母亲身体要紧,切莫要再哭下去了……”
没想到会惊动陆明熙和梅氏,崔浩和崔琳琅也吓了一跳,两人忙上前见礼:
“见过姑丈。”
陆明熙点了点头,视线在崔琳琅身上停顿片刻,胸口酸涩的感觉更浓——
这个女孩子,和玉娘有六分相似呢。
好容易压下沸腾的情绪,示意两人坐下:
“不用多礼。”
看陆明熙还穿着朝服,知道他怕是不及换洗就赶了来,崔老夫人摆摆手:
“我无事,你们莫要担心。”
“松禾先生那里,你且去说一声,让他得空了也指点指点浩哥儿,再寻几个好的御医,帮浩哥儿兄妹认真调理一番……”
说着又要落泪——
这才多少年啊,鼎盛的崔家嫡系竟然就剩下了孤苦伶仃的兄妹俩……
难得嫡母有事要自己办,陆明熙当即答应了下来:
“母亲放心,事情交给我就成,您只管安心荣养,切莫耗费心神……”
又叫过来崔浩,温言抚慰一番。
一番交谈,却是暗暗赞叹,不愧是崔家嫡子,说一句不谦虚的话,这么多年来接触的年轻人,鲜少有比得上儿子陆瑄的,这崔浩难得的是谈吐不俗、胸有沟壑,进退得宜,不愧为崔家嫡系传人,与儿子相比也是伯仲之间。
一时大起爱才惜才之心,只可惜也就谈了盏茶时间,崔浩就面白气喘,陆明熙不觉皱眉,这样的身体,来年春闱怎么可能撑的过去……
崔老夫人也看在眼里,一时更加感伤,要是嫡脉真的到此为止……
只觉心里和刀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