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一喜,委屈的眼泪也随即盈满了眼睛:
“老爷——”
刚要暗示自己在继子手上受了多少委屈,不想陆明熙已经看见了跪在旁边的陆瑄——
今儿朝上有事,回来的晚了,陆明熙一下朝就直接去了祠堂,本想同儿子好好谈谈,不想却扑了个空,问了才知道,陆瑄竟是根本就没有去祠堂。
还想着定是躲去了嫡母那边,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被妻子逼着跪在了这里!
☆、79
虽然一般是跪, 可陆明熙心里却是一阵阵的不舒服,瞧着跪的笔直的陆瑄, 冷笑一声:
“跪在这里, 是给谁看呢?还不快起来,给我滚到书房去!”
梅氏简直目瞪口呆——这才刚跪下, 表哥就要让他起来了?还想着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也要好好出一口气才是。倒好,表哥一回来, 连问为什么让他跪下都不愿意,就直接做主让人起来了?
积累了一天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老爷——”
“不过才刚跪下。”陆瑄淡然接道。
梅氏登时一噎,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继子今儿个也太老实了吧?
还没想通所以然, 那边儿陆明熙已经大声喝道:
“还跪上瘾了不是?让你滚去书房就去书房, 如何恁多废话!”
一副陆瑄不起来,就要让人把他架出去的模样。
陆瑄默了片刻,施施然起身, 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梅氏,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梅氏简直目瞪口呆, 积蓄多时的泪水,终是一串串落下来,颤着嗓子道:
“老爷, 你……”
拿出帕子捂着脸就开始呜咽起来:
“事事都要受儿子拿捏,便是去赴个宴,也不能自己做主……这世上还有比我这个做人母亲的更苦命的吗?且我是那等只图自己开心的人吗,不过是想着, 家里的女孩儿也该到相看的年纪了,怎么也要带她们出去见见世面才好,结果却……”
两人是嫡亲的表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也相当好,梅氏又是个水做的人儿似的,曾经陆明熙自是没少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只成婚前,还可以看做是情趣,这个时候却不免有些厌烦,再加上今儿个发生的一系列事儿,别说哄了,根本连陪她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好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回房歇着吧。”
说完抬脚就要走。
梅氏登时傻眼,待得反应过来,一把揪住陆明熙的袖子:
“表哥,我这么难过……”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却是再次被陆明熙打断:
“难过什么?你有裘氏难过?他们一家子这会儿可全在锦衣卫手里,说不好过不了几天,就得人头落地。你好好的做你的阁老夫人,还有什么难过的?”
这话说的已是很不好听了,只梅氏太过震惊之下,哪里还顾及其他:
“老爷说什么?裘家姐姐……”
“今儿个锦衣卫抄了周家。”陆明熙神情阴沉,“你是我的夫人,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整个陆家!若非瑄哥儿及时派人传言,你真是跑了去……亏得瑄哥儿机灵!”
却是长叹一口气,只觉疲累无比——
从前崔氏在时,府里事务那需要自己操一点儿心?人情往来,莫不万分妥帖……
再不愿多说,留下惊吓过度,哭都忘了的梅氏起身走了。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陆瑄站起身形,陆明熙却已是快步进了房间,他的身后还跟着个端着食案的丫鬟,食案上却是几个小菜,并两碗鸡丝面,甚至还有两杯果酒。
“这会儿还没吃饭吧?”陆明熙指指对面的座位,“先吃些东西垫垫。”
神情却是复杂的紧——
今儿个一块儿当值的还有其他三位阁老。周家被抄的事,自然大家也都知道了。
只除了自家,儿子是奉师命赴宴的外,其余三家去的全是家族要紧的人物,眼下周家既是出了这样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猜疑,以为自己更得圣心一些——
毕竟,若非从皇上那里得了什么暗示,如何连和周家长媳关系那么好的梅氏都未曾前往祝寿?
甚至原本对自己态度平平的首辅严子清也明显热情多了。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连出仕都不曾的长子……
父子俩相对而食。早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自是没有丝毫声息,却是一般的姿势优雅。
待得下人把餐具收拾妥当,陆明熙才端起那杯果酒,送到唇边啜了口:
“那程家三小姐,不对,现在应该说是袁家小姐了,果然好手艺。”
语气颇有些感慨。
所以说人的命运,真是这世界上最玄妙不可琢磨的事,所谓麻雀变凤凰,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罢了。
陆瑄专心品着果酒,虽是不曾说话,眉梢眼角却是渐渐柔和了下来。
陆明熙蹙了下眉头,却又缓缓舒展:
“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位袁家小姐的……你和她……”
“您不用试探了。”陆瑄抬起头,却是一字一字无比郑重道,“她是我这辈子都要护着的人。不管她是程家姑娘,还是袁家小姐……”
再料不到陆瑄这么容易就承认了,陆明熙一时竟有些无话可说,甚至胸腔里还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
一直以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子的婚事,如今长时间悬在心间的难题终于得以解决,却不知为何又说不出的失落。
或者天下间为人父母的都是这般吧。
“你既是有了决断,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你记得一点,袁家小姐的特殊经历,注定她会成为所有人议论的焦点,而这一点,又会让她拥有袁家最多的愧疚——这些你都能面对吗?”
众人的指指点点,袁家的百般刁难……
陆瑄的性子,陆明熙这个做父亲的最清楚,可不是最怕麻烦?不然,几年前被自己逼着娶亲、接手家族重担时,也不会直接考了个解元撩给自己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父亲放心,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不成的。”陆瑄却是不愿再说下去,“无事的话,我想去看看祖母。”
既是明了了自己的心思,陆瑄如何肯让心爱的女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既然家族也好,宁姐儿也罢,都需要自己站出来,那就,站出来便是了。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
目送着陆瑄离开,陆明熙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步出正院,陆瑄的脚步却是踟蹰了一下,遥遥望着武安侯府的方向——
袁家这会儿,不定怎样天翻地覆呢……毕竟,偷龙转凤这样的事一直是戏文里的事罢了,如今却发生在最是看重子嗣的袁家……
“烈儿回来了?”眼瞧着就是晚膳了,因老祖宗高氏带着袁明珠去山上祈福,就在聂老夫人的房间里摆了张桌子。
哪想到大家刚就坐,外边就通报说,侯爷回来了,正匆匆往这边而来。
除了聂老夫人,袁钊钰的妻子蒋氏并庶妹袁明仪还有在此做客的聂清韵并二房三个女孩儿,大家齐齐站了起来,到外面迎接。
袁烈已然来至台阶下,抬眼瞧见众人,刚要挥手让她们退去,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了顿:
“别站着了,进去咱们一块儿说。”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这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实在身为袁家家主,袁烈是何等样人?当年即便面对匈奴,也能面不改色杀个七进七出,何时瞧见他这般神情沉重过?
难道是朝堂上……
却是不敢发问,待得袁烈进去,忙跟着进了房间。
不意袁烈前脚进去,后脚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孩儿不孝……”
口中说着,不待老夫人开口,便直接捧上一幅画像并几份供词:
“……您自己瞧瞧。”
聂夫人毕竟是久经风浪,这会儿虽是心里一阵阵发凉,却好歹镇静下来,依着袁烈的意思,先拿起那张画像,只看了一眼,却是止不住惊呼出声:
“这是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口中虽是这般说,心里却和明镜似的,这样的眼睛,这般的容貌,必是袁家女无疑,更甚者,十有八、九是自己这一房的血脉。
聂清韵袁明仪几人正守在旁边,无疑也都看到了画像,一个个也是集体石化——
画像上的人,分明是袁家小姐,再有侯爷这般激动……
聂老夫人已是放下画像,急急拿起供词,一目十行的看了,到得最后,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终是狠狠的一拍桌子:
“简直欺人太甚!珠姐儿……”
心潮起伏之下,竟是无法把剩下的话说完整。
竟是和珠姐儿有关吗?二房袁明欣常日里和袁明珠关系最好,听聂夫人这般说,心一下悬了起来,终是忍不住道:
“是和珠姐儿有关吗?珠姐儿她,怎么了?”
聂夫人咬牙,更多的却是愤恨和懊悔——
自打老侯爷去世,聂夫人心中唯一的执念,就是代替那些在天上的袁家儿郎,守好这个家。
这么多年来,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好在袁家儿孙也算争气,没有哪个后辈堕了先人威名。
每每夜深人静,老夫人自诩,将来地下,也能有脸去见先夫。却是再没料到,侯府早在数年前就被有心人算计!
偏偏那人还是珠姐儿……
当初老侯爷在日,便殷殷期盼着能有个孙女儿,可以不必承受袁家杀戮的罪过,而安享尊荣,儿媳怀孕时,老侯爷的家书里还一再感慨,若是孙女儿,当是袁家幸事。
也正为此,从小到大,珠姐儿倒是比家中几个男孩儿还要受宠的的多……
总想着袁家的男人流血丢命,好歹给了袁家女人一个风雨无扰的安稳的家,如何也没料到,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更甚者,还是在自己执掌侯府的时候……
“祖母——”看聂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聂清韵几个吓得心惊肉跳,忙伸手去扶。
却被老夫人推开,只含泪瞧着袁烈,哽咽着道:
“是我的罪过……珠姐儿这会儿,在哪里?老婆子要亲自,请她,请她回来……当初,我就是觉着,她像咱们袁家的女孩儿呢……”
怪不得当初总觉得熟悉,原来宁姐儿才是自己的孙女儿吗?
真是珠姐儿?可老夫人又为何说,要亲自请她?
聂清韵几人越发迷惑。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询问,不想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陆钊霖正脸色苍白的跑过来:
“爹,祖母,快,姐姐,姐姐她,被蛇咬了!”
☆、80
“姐姐, 哪个姐姐?”袁明仪几乎是脱口而出——
刚才受的冲击太大了,明显这会儿还没回神。
“自然是明珠姐姐!”袁钊霖已是有些气急败坏。
还要再说, 却被袁烈打断:
“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走啊。”
早有机灵的仆人取了上好的蛇药过来——袁家男子连年累月沙场征战,金疮药也好, 蛇药也罢, 品质之佳,便是太医院也是不能比的。
聂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赶紧着些, 咱们一起过去。”
因见了太多的杀戮,袁家人越发重情, 即便恨极了程家, 这么些年和袁明珠的感情却也是丝毫不掺假的……
更别说袁明珠此去, 可是陪着老祖宗的……
袁烈这会儿却是已然到了门外,却在瞧见急急驶来停在台阶下的那辆带有皇家标志的马车时,明显一怔——太后亲孙、端王世子周珉的马车, 怎么会突然来到自家门前?
忙往旁边看,果然瞧见骑在一匹神骏白马上的周珉——
周珉头戴紫金冠, 身穿黑色织锦袍,天生一双桃花眼,虽是男子, 竟生有少见的美人髻,再加上雍容华贵的皇家气度,赞一声翩翩如玉也不为过,瞧着当真是无害的紧。
袁烈却是丝毫不敢怠慢, 快步迎了过去:
“世子大驾光临,袁烈有失远迎。”
一众世子中,风头最劲的可不正是这位?听说太后简直一日离不得他。甚至连皇上批阅过的奏折,都拿来给周珉看,分明就是培养储君的模样。偏上皇上那边不但丝毫没有什么不悦的表示,还不时颁下赏赐来,以致周珉这会儿力压众人,成了一干世子中夺嗣呼声最高的。
一时在朝中风头无两。
听袁烈如此说,周珉却是连连摆手,离得近了才发现,脸上竟是难掩焦灼之色:
“袁将军莫要客气,快来看看令爱……”
“姐姐——”袁钊霖已是抢上前一步,太过担心之下,连和周珉见礼都忘了。
老祖宗高氏带着些哽咽的声音随即在车内响起:
“快快,赶紧的,拿上好的蛇药过来……”
袁烈顾不得多问,忙不迭上前掀开车帷幔,下人忙举高灯笼,顿时把车内照的一片通明——
满头银发的高氏坐在正中,她的怀里,还躺了个牙关紧咬双眸紧闭的少女,少女右胳膊肿胀无比,上臂处还紧紧扎着一条绷带,却是依旧能瞧见一条黑色的线正沿着胳膊向上缓慢延伸。
“放在车上,不要搬动。”袁烈边吩咐边上前扶住袁明珠的头,另一手则捏碎药丸子,一点点喂到袁明珠口中。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高氏眼泪不停的掉,“要是珠姐儿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婆子也不活了……”
聂老夫人也赶了过来,虽是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却是赶紧安慰:
“老祖宗快莫要说那等丧气话。这天下间,再没有比咱们家的蛇药更好的了……”
高氏却是完全没听进去,只顾盯着袁明珠不停落泪。
好在袁家蛇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盏茶时间,袁明珠脸上的黑气就慢慢散去,便是那条黑线也终是不再继续蔓延。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袁钊霖却是依旧愤怒不已:
“好好的,阿姐怎么会被蛇咬了?”
又对跟随的下人怒声道:
“你们是怎么侍候主子的?不知道阿姐平日里最是惧怕蛇鼠之类的吗?怎么还要领着她乱走?别是看着主子心肠软,就故意偷懒了吧?”
吓得一干下人噗通通跪倒了一大片。
那边周珉却是接过话头:
“倒是和他们无关,不愧是武安侯府千金,天生一副急公好义的侠义心肠,还有这份果决机敏,委实令男子也得汗颜……”
语气懊恼之外,分明还有着浓浓的愧疚。
高氏也是泪眼婆娑:
“可不?若非珠姐儿,说不得,你们这会儿就见不到我了……珠姐儿会如此,完全是因为老婆子啊!”
今儿个正是高氏约了广善寺高僧慧明禅师讲经的时间,至于周珉,则是因为远在胶东的母亲四十大寿将至,特意手抄佛经数卷,想要请慧明禅师加持些念力,以便为母亲祈福。
不意就在慧明禅师的僧舍里,竟藏有一条剧毒的竹叶青。
许是被三人说话的声音吵闹,那竹叶青竟是突然冒出来,朝着三人极快的游移过去。
偏是三人专心说话,竟是没一个人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若非袁明珠及时赶到,说不得三人中有一个必会遭殃。
亏得寺院里也备的有蛇药,好歹暂时保住袁明珠一条性命。周珉忙命人驾车,又骑马亲自护送,这才紧赶慢赶的回了袁府。
这会儿见袁明珠脱离了危险,众人都长舒一口气。周珉取出一条系着檀丝绳的玉佩递了过去:
“这是慧明禅师亲自开过光的一件玉器,大师托我转交给袁小姐,今日天色已晚,在下不便打扰,改日再亲自登门致谢。”
慧明禅师开过光的?
众人都是一愣——要说这位慧明禅师也就三十余岁,却是有着转世佛陀之称。
实在是这人佛法之精深,竟是无人能及。更兼天生一副慈悲相,当真是让人望之便心生崇敬之意。
甚至传说,除非有大福报的人,不然绝无法得到他所赠护身符。前些日子还听说朝中某大臣想要为母亲求取一个,竟是无论如何不可得,这会儿竟是主动给袁明珠?
更甚者,连名满帝都的庆王世子周珉都这般另眼相看?!
等袁烈送了周珉离开,再回头时才发现,老祖宗已是着人抬了平日坐的软塌过来,呵护着袁明珠往府里去了。
待得进了大门时,老祖宗觉得有些不对,诧异的回头瞧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聂老夫人并袁烈,只太过记挂袁明珠,又很快把那丝不解抛了开去。
袁钊霖却是到了这会儿,终究意识到有些不对——实在是祖母并爹爹今儿个的态度太过反常,两人往日里都是一例的最是爱护晚辈,更何况被蛇咬的可是祖母和爹往日里最疼爱的阿姐啊。
“造化弄人。”袁烈叹了口气,神情分外伤感,“只,对的就是对的,错的,终究是错的……宁姐儿眼下就在绮霞苑里,母亲这会儿可要见一见她?”
“珠姐儿可也那么乖……要是她知道……”袁明欣忽然就流下眼泪,其余几女也是神情黯然。
到了这会儿,几人分明依旧没有办法接受袁明珠不是袁家女的事实……
袁钊霖越发一头雾水,宁姐儿又是哪个?还有欣姐姐几个,哭的这般悲伤,难不成阿姐……再站不住,拔脚就要去追。却被袁烈喝住:
“霖哥儿也跟我们一起吧。”
又看了眼袁明欣几人:
“你们去老祖宗那里看看。”
袁钊霖一颗心忽悠一下就悬了起来。待得行至绮霞苑外,竟是有些踌躇不前
不想那门却是无风自开。却是二哥袁钊睿大哥袁钊钰正齐齐站在那里:
“爹,祖母。”
顿了顿又道:
“母亲和,宁姐儿都在里面。”
袁钊钰因是早已从袁烈那里探知端倪,虽是眼睛有些发红,神情倒还平静,袁钊睿却是精神恍惚,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
待得看见袁钊霖,神情更是一言难尽——
一家里最不能接受的,怕就是从懂事起便以为在娘胎里就亏欠了珠姐儿的三弟了。
“大哥,二哥,你们……”什么“宁姐儿”一听名字就是女客,母亲会在也就罢了,如何大哥二哥也这么不避嫌,甚至还要带了自己过来见人?
只他的疑惑很快得以解决,却是从里面又走出来两个女子,一眼瞧见走在最前面的丁芳华,袁钊霖忙迎了过去:
“娘亲,您快去看看珠姐儿,她被蛇咬……”
不想蕴宁似是感觉到什么,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四目相接,袁钊霖只觉恍如雷击——
这张脸,怎么,这般熟悉?
那边丁芳华眼泪却已是直直落了下来——
今儿个发生的事太多。听说袁明珠被蛇咬了,丁芳华只觉整个人都被撕成了两半相仿,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
“珠姐儿不是陪着老祖宗……”
袁烈探手扶了一下:
“你莫急,眼下已是无碍,老祖宗亲自看着呢。”
话虽如此说,丁芳华却依旧泪落不止。
“夫人只管去吧。”蕴宁忽然开口,“不用在这里陪我了。”
“啊?”丁芳华愣了一下,却是下意识的摆手,“不,我不是……”
只被蕴宁那双和袁烈如出一辙的凤眼瞧着,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竟是掩面痛哭:
“当初,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娘的不称职,害了你和珠姐儿……”
“做娘的……害了你……”无由来的恐惧,令得袁钊霖头皮一阵阵发麻,“娘,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你还看不出来吗?”聂老夫人上前一步,揽过蕴宁,虽是感觉到怀里女孩的抗拒,却依旧紧抱着不肯松手,“宁姐儿才是你一胞而生的阿姐!”
又缓缓对丁芳华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要明白,被错待了这么多年、受尽折磨的不是珠姐儿,而是,宁姐儿……”
“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蕴宁浑身一震,挣开聂老夫人的怀抱,朝着院外就冲了过去,站在月亮门处的可不正是程仲?
他的身后还有一队袁府侍卫,更甚者,还抬着一个一脸皮肉翻卷宛若厉鬼的妇人!
程仲探手接住蕴宁,看一眼神情惊惧的聂老夫人几个,却是一下一下轻拍着蕴宁的背,闭了下眼睛方艰难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个毒妇,合该有此报应!”
“当年的宁姐儿,却是,比她这会儿还要凄惨……不还宁姐儿公平,便是老天,也是不愿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些事情,更新会放在晚上o(n_n)o
☆、81
“……说是不知为何突然发狂, 竟是一头栽进了沸腾的滚水里……”
袁铁附在袁烈耳边小声道,声音里更是有着止不住的敬畏之意——
本来依照侯爷的意思, 一旦确定丁氏的恶行, 便要百倍千倍的偿还回去,不想袁铁等人赶到, 丁氏就像褪毛的白条鸡一般, 整个人躺在一口大锅中,已是奄奄一息。何止是一张脸, 便是全身都溃烂不堪。
一时竟是惶恐不已,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 果然不假, 可这报应也来的太狠了些……
眼瞧着丁氏变成了那般可怕的模样, 赶到庵中的程庆轩登时吓破了胆,连滚带爬的去寻了老爷子来。
不想却被老爷子直接带着夫妇俩押到了这里。
袁烈眉心微微一蹙,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不对——事情, 真会那么巧……
却又想不通,除了袁家之外, 还有哪个,这般迫切的想要为宁姐儿讨个公平,更甚者, 下手这般狠辣。或者,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好孩子……”程仲颤抖着一下下轻抚蕴宁的背,却是止不住老泪纵横,“这些年, 是程家对不住你……让你吃了,恁多苦头……”
一直以为是小孙女多灾多难,再不料,全是儿媳造孽,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对着个弱龄稚儿,下那般狠手……
想到这点,程仲真是觉得又愧又悔,心里和针扎一般痛不可当。
“庆轩,”老爷子爆喝一声,“你怎么说?”
本是胆战心惊缩在后面的程庆轩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下意识的就道:
“还请侯爷大人大量,都是那个毒妇……”
却在对上袁烈要杀人似的视线后,再不敢多说一句求饶的话,只连连磕头不止。
至于一直跟在程庆轩身侧的程宝茹,回想起这些年来,欺负、羞辱蕴宁的种种行径,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缩成一团趴伏在地上,便是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传出去一点儿声息,就被如狼似虎的袁家人拉出去砍了……
一片死寂中,风呼啦啦的掠过树梢,上面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便有不知名的夜鸟发出阴沉沉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听在人耳中,真是头皮都有些发麻。
“偷了我袁家的女孩儿,意图混淆侯府血脉不说,还百般折磨……”袁烈终是缓缓开口,却是盯着太过用力,磕的头破血流的程庆轩一字一字道,语气里是如何也掩不住的层层杀机。
“侯爷饶命——”程庆轩只吓得魂儿都飞了,膝行着往前爬了几步,想要去求袁烈,却又不敢,犹豫了片刻,转身抱住程仲的腿,“爹,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袁烈的模样,分明是真动了杀心啊,凭他武安侯手握重权的尊贵身份,想要杀了自己,当真是比杀鸡还要容易啊。
又哀求蕴宁:
“宁姐儿……啊,不是,袁小姐,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动作太大,不意却是撞到了旁边躺在简陋担架上的丁淑芳。
因程仲及时赶到,丁淑芳终是保住了一条命,甚至程仲还给她用了镇痛的药物。
只这么久了,药力早已消褪,被程庆轩这么一撞,只觉浑身上下都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啮咬啃食一般,竟是一下睁开眼来,直勾勾的盯着程庆轩,神情诡异,语气狂乱:
“老爷,老……爷……珠姐儿……咱们的珠姐儿啊……”
热水太烫,分明把丁淑芳眼皮都烫掉了,还这么往外翻着,程庆轩吓得“啊”的惨叫一声,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这毒妇,你去死,去死啊……”
到这个时候了,还口口声声“咱们的珠姐儿”,不是作死吗!
丁淑芳一下从担架上掉落,又滚出去老远才算停住。
程庆轩刚要长出一口气,不想却被老爷子抬手就甩了一个耳光:
“今日之事,都是我程家作孽……”
再怎么说,都不能改变丁淑芳是程家媳的事实。程家满门于袁家人面前,都是罪人。
老爷子越想越痛——
宁姐儿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啊,结果,却是被程家所害……
缓缓推开蕴宁,却是一撩袍子,就要跪下:
“老夫自问从医这么多年,从不曾做过丝毫有违天和之事,再不想却对宁姐儿,犯下大错,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教导无方,以致儿子毫无担当,才使得牝鸡司晨、酿成大祸……”
“祖父——没有祖父,宁姐儿说不得早已……”蕴宁大恸,用力挽住老爷子的胳膊,不让他的腰再弯下去分毫,“您眼下,却要这般,是想要,痛死孙女儿吗?”
人生如何就这般艰难呢?本以为重活一世,就能弥补前生的遗憾,今世和祖父再不分离,如何也没料到,竟会走到这一步!
别说孝敬他老人家,竟是连祖孙也做不成了!
程仲愣了一下,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蕴宁丝毫不怨自己不说,还这般相护,忽然抬手把蕴宁搂到怀里,已是声噎气短:
“我可怜的孙女儿……忒也心善……是老夫没有福气……是程家,对不住你啊……”
聂老夫人眼眶也有些热辣辣的,所谓以德报怨,说的就是宁姐儿吧?只这么好的丫头,老天怎么就要让她受那么多罪呢?
这般想着,连之前对袁明珠的担心怜悯都消退不少。
其余人也都尽皆默然。丁芳华更是掩面而泣。
袁烈做足了功课,自然早从详实的调查情况中明白,蕴宁说的全是实情,甚至程仲在蕴宁身上花费的心血,远比几个孙子加在一起还要多,再瞧蕴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模样,一时只觉心情复杂至极——
身为武安侯府唯一嫡女,女儿本应千娇万宠才对,熟料这些年来,唯一能得到的爱,不过是来自完全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祖父罢了……
可要说因为老爷子就饶过程庆轩一家,却又委实不甘……
程庆轩这会儿也明白,想要活命,怕是能求的也就只有一个蕴宁了,越发对着蕴宁苦求不已:
“袁小姐你大人大量……那毒妇如何,我委实不知……只求你看在老爷子面上……”
却再一次被程仲打断:
“孽障!都这会儿了,如何还要狡辩……该领什么罪,就领什么罪……”
蕴宁面前,程家阖族都是罪人啊!
即便明知道,但凡自己说出把程庆轩一家逐出家门、断绝嗣父子的关系,袁家不独不会怪罪自己,说不得还会礼待有加,只老爷子生性仁厚,这会儿却依旧做不出那等绝情之事……
“候,侯……阿爹,”蕴宁如何不明白老爷子的性情?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哪个,是蕴宁即便舍了性命也不愿伤害丝毫的,就是祖父程仲了,不想一声“阿爹”出口,袁烈就红了眼睛。
蕴宁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头仿佛被撕裂开一般的痛楚:
“让他们走吧……”
却是用力握住程仲的手:
“祖父放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祖父也要好好的,不要让我牵挂……”
即便不能再姓程,可这一世,程仲都是自己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