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多久了宗杭也没概念:“大概一两个小时吧。”一两个小时好像每次锁开金汤的时长, 也就是一两个小时:毕竟一群水傀儡,下水只是放置或者拿取一些东西, 进入的程序虽然繁琐,一两个小时也绰绰有余了。如果过了这个时间呢应该会像在老爷庙那回一样,过了这个时间,丁玉蝶就会醒, 醒了之后该怎么出去,可就一筹莫展了。易飒赶紧松手,同时提醒宗杭:“跟紧了, 别掉队。”丁玉蝶的肢体动作依然僵硬,步速却明显加快了很多,进入走廊之后, 简直是在疯跑了,易飒紧随其后,宗杭更忙:边跑边往各个方向摁相机,咔嚓咔嚓, 不把胶卷拍完了绝不罢休。终于到了走廊尽头, 正对面的石壁上,已经隐隐搅起了漩涡:不是水, 像是石头软化而成的漩涡, 搅拌机一样,越搅越快。丁玉蝶一个箭步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额头紧贴祖牌, 一头撞进漩涡内, 半个身子立时被吸附了进去。易飒大叫:“抓住他抓住我”宗杭被她搞糊涂了:到底是要抓丁玉蝶,还是要抓她呢但时间紧迫,显然等不来第二句指令了,好在人长了两条胳膊,宗杭一横心,急冲上去,一手抱住丁玉蝶的腿,一手搂住了易飒的腰。再然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就陷入了无穷尽的急旋之中,宗杭挺想晕过去的,晕过去的话就不用受这份活罪了,偏偏又晕不了:一忽儿头上脚下,一忽儿身子像麻花样拧转,抱着的这个似乎要窜脱,搂着的这个又好像要松落,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底突然有急浪一托,宗杭的脑袋一下子浮出水面,嗅到了泥腥味的空气。夜色依然墨黑,高处槽岸上,有探灯交互照下,有人失声大叫:“出来了,在那”出水了宗杭还没来得及兴奋,一个翻浪重锤样直击过来,正砸在他头上,这力道刚劲无比,他眼前一黑,两手同时松脱,身子直接被打飞到半空翻了个个儿,又栽落下去,没等落实,又被脚下的水旋带得连转了几圈,芭蕾舞小天鹅的范儿还没摆完,又大头朝下向着下游急涌而去。妈的,这壶口下头的水流这么厉害在水下都没这么凶险啊,还有易飒呢丁玉蝶呢冲哪去了宗杭徒劳地伸手乱抓,身子跟叶片似的,任水流胡乱拗折,上头声音渐杂,吼:“兜住兜住”什么兜住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一头撞在一张大网之上。被网兜慢慢吊起的时候,宗杭吐掉嘴里的泥水,有气无力地低头去看。他是第一个被兜吊上来的。丁盘岭他们,拦水设了好几张巨大的网,即便不幸错过了第一张,后头还有第二三四五张,半空里,他看得清楚:易飒正蜷着身子,被一张网兜牢,在水浪翻覆间忽上忽下;而丁玉蝶漂得比易飒还远,四肢大展,蜘蛛样扒住网身,抖抖飘飘风筝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上天。总算是都上来了。上来的三个人,晕了两个,唯一一个没晕的受了伤,精神也极度萎靡,丁盘岭不好马上追问金汤穴里的情况,这样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所以先清理现场、收队回宾馆休息,好在照片的冲印也需要时间照片出来了,人也休息够了,再坐下来细聊不迟。宗杭累得要命,被带去包扎伤口的时候险些坐着睡着了,回房之后澡都顾不上洗,胡乱灌了两口三沸三凉的酒汤送药,一头栽进床里睡着了。难得的深睡眠,全程无梦,醒来的时候夕阳西下,道道温柔的暖光斜进房里。宗杭还以为自己睡了一个白天,看到电子钟表上头的日期标识时,才知道第二个白天也快过去了。他略冲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这宾馆不大,这一层大概被丁家包了,有几个人正歪在走廊的沙发上打牌,看着眼熟,锁金汤时见过,但都叫不上名字。那几个人倒都认识他,其中一个染黄毛的朝他边上那间房努了努嘴:“易飒这屋还没动静。”又示意了一下斜对面那间:“丁玉蝶醒了,刚去楼下餐厅吃饭,你要去吗”不想去,也不太饿,宗杭指了指易飒的房间:“我能进去看看她吗”黄毛斜了他一眼:“人家一个单身女的,在屋里睡觉,你一个男的,进去干什么万一你在里头干出点坏事来怎么办”话糙理不糙,有些男女之防确实得避讳些,宗杭犹豫了一下:“丁玉蝶去吃饭了,我也洗好澡了,易飒还没醒,我怕她出什么事。”这话切到重点了,几个打牌的都停下来。黄毛也有点犯嘀咕:人被送进房间之后,他们轮班负责在外头守着,确实没进去看过,虽说不大会出什么事,但让宗杭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没底。再一想,这张脸挺纯良的,应该不至于作奸犯科。于是把房卡扔给他:“你进去吧,真有事得说啊。”宗杭道了谢,开门进屋。房间里不算暗,窗帘同样拉得潦草,柔红的夕阳光洒了满屋,易飒还在睡,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身上的脏衣服都捂干了。大概女孩子就是这样,体质偏弱,所以要休息得更久吧。宗杭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双手搭住床沿,目不转睛看她。易飒好像睡得一点都不踏实。她睫毛颤个不停,偶尔呼吸会忽然急促,紧覆的眼皮下,眼球好像一直在转动。是在做梦吗离开金汤穴时,易飒是刻意再去抱住丁玉蝶的,毕竟下水的时候经历了一次,脑子里得了些碎片信息她想如法炮制,再来一次。果然,最初的混沌过后,画面又出现了。这一次,是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有男有女,衣着都光鲜,通身一派大都市的精英模样,这打扮,阖该坐在视野通透的现代化办公室里,左手电脑,右手手机目下却都蜷坐在蹩脚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本子,或者铅笔,不见任何电子产品,个个面色凝重。一个留着干练齐耳短发的女人,行事本该也一样干练,却犹疑不决,吞吞吐吐:“我还是认为,太多不确定因素了。”她身侧的一个西装男人冷笑:“不确定你看看外头现在是什么形势,我们还有得选吗要不是发现了轮回盘背后的秘密,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短发女人咬唇不语。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清了清嗓子:“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候,而是讨论执行、以及如何执行,实验室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有个戴眼镜的儒雅男人赶紧接口:“实验数据不太理想,之前,我们的技术可以救回死亡时间在六个小时之内的伤患,利用从息壤中提取的新物质和体细胞相结合,死亡时间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的,都有望救回,但就是,息壤的活性很难控制,致畸率太高”老者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带记忆体的异体细胞植入。”眼镜男嗫嚅道:“这个成功率就更低了。”老者眉头拧起,口气生硬:“必须加快速度,时间不多了,全面溃败的形势下,这是我们唯一的反攻机会,是我们开辟的秘密战场。虽然战线拖得很长,但只要造起诺亚方舟,人类就不会消亡,我们发现轮回盘的秘密不是偶然的,这秘密必将成就我们”秘密轮回盘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易飒神思一恍,又站到了那堵水泥色、性冷淡风的墙前,墙面上挂着一面现代设计风格的钟,钟面是头尾抱衔的阴阳太极盘,走针就是间开表盘的那条s形曲线。太极图,轮回钟。太极图在水鬼受训时,是被提及过的。当时怎么说来着它包含了万事万物的一切原理和自然规律,“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谓太极也”。它代表一种动态的平衡、对称、和谐,阴阳、日月、黑白、男女,均可纳入其中,互转互化,消长流行没人说得清它的起源,有人认为,它起源于原始时代;有人认为,它是外星人馈赠地球人的礼物;还有人认为,本轮人类文明之前,尚有上一次、再上一次的文明,太极图是前代文明覆灭时留下的信物,冥冥中向人类昭示着某种秘密首尾相衔,周而复始。白天过去,黑夜到来,黑夜过去,又是白天。春夏秋冬之后,又是一轮四时更替。花落花开,花开又落。盛放的进化树,不会永远茂盛,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进化的尽头,或许是退化,那退化之后呢新一轮的进化再一次的轮回这是自然规律,适用于芥子,也适用于须弥。宇宙是怎么来的科学家说,是致密炽热的一个奇点在大爆炸后膨胀形成的。那奇点之前是什么呢,是否是上一轮宇宙走到衰竭、不断坍塌无限收缩所致呢易飒蓦地睁开眼睛,喃喃了句:“是轮回”不是外星人,也不是穿越。是上一轮的人类,他们同样经历了茹毛饮血、刀耕火种、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经历了“不羽而飞、不面而面”,经历了科技的爆炸腾飞,再然后,迎来了全面溃败的困境。漂移地窟,是他们的诺亚方舟。创世纪里的故事说,诺亚方舟在灭顶的洪灾里飘摇晃荡,很久之后,诺亚放出了一只乌鸦,试探这新世界是否适合存活。乌鸦飞了很久,找不到栖息之地,又回来了。又过了几天,诺亚放出了一只鸽子,这只鸽子叼回了代表希望和生命的橄榄枝。三姓的祖师爷,就是漂移地窟这艘诺亚方舟里放出的鸽子,他们在新世界里,找到了筑巢的希望。宗杭被忽然醒转的易飒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问她:“什么轮回”易飒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圈,落在一台宾馆自配的电脑上。她吩咐宗杭:“你去帮我搜一下,就是现代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科学家预言,人类将会怎么灭绝那种。”都是人类,都有七情六欲,都吃五谷杂粮,面临的困境,应该也差不多。宗杭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过去,打开电脑,点进搜索引擎。易飒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扶住昏沉的脑袋,仔细听宗杭报出的一条一条。“彗星撞地球。”“丧尸病毒,生化危机。”“外星人入侵,星际战争。”“两极冰川融化,把我们给淹了”他语气忽然兴奋:“哇,还有这个,这个科学家可太有名了,我都知道他我的意思是还在世的那种。”宗杭知道的科学家一个指头都掰得过来,多是故去的巨擘,什么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确实难得有个还健在的。易飒问他:“谁啊”“霍金啊,”宗杭把网页往下拉,“他都七十好几七十五了今年。”易飒坐直身子,这个霍金,她也听过,当然,理论是完全不了解,因为她对天文宇宙没兴趣,但不妨碍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他说什么了”宗杭一字一顿地往下读,这段落有点晦涩,他得边读边消化:“人类可能终将毁于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将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强的智慧物种,它们不眠不休,每一秒都在进化,它们的思维方式和思维速度,都是人类无法超越的,在进化这条路上,人类将会被远远甩在后面。”“有科学家保守预测,到2040年,人工智能就可以达到普通人智商水平,然后引发智力爆炸”宗杭停顿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又去看那个数字。没错,写的是2040年,不是2400年。开什么玩笑2040年,他还活着呢,就要被人工智能替代了宗杭哼了一声,对易飒说:“科学家就喜欢吓人。”第三卷完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