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飒仔细辨别这声音的来源、方向, 然后慢慢后退。她不敢贸然出去, 听宗杭的说法, 易萧虽然变得面目丑陋, 但沟通上没问题,可姜骏是个什么情形就难说了, 更何况她一直叫的“小姜哥哥”是假的,跟正主算是从无交情最好能先暗中观察, 再伺机而动。易飒屏息绕过一扇巢脾的边端, 探头时,看到铁链的尾梢正从另一端隐过。也就是说, 两人现在的位置, 恰好在一扇巢脾的两头,行进方向也正相反,想跟踪姜骏,她得先到另一端。易飒动作尽量放轻,加快速度,赶到另一端时, 背贴巢房定了定神, 一咬牙又探头。看到的还是铁链尾梢,拐了个弯, 进了两扇巢脾间的夹道。易飒心跳得厉害,不过到这份上, 后退也无路了, 她紧走两步, 闪身到其中一扇巢脾的端头,攥紧匕首,再次小心探头不是人在走还是息壤,拖着一具尸体,打眼看去,那尸体只穿了条大裤衩,腰间缀一条长长的铁链。这打扮,跟姜骏是一样的。所以,继姜孝广之后,姜骏也死了易飒心里打了个突,既然没人在走动,她也就没了顾忌,想近前去看,才奔了几步,蓦地止步。不对,她记得姜骏现在的体型应该很特别,脑袋奇大,身体萎缩,眼前这具尸体,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单从身体比例上看就不符合。易飒心头冒起一股凉气。既然不是,谁给这尸体换的裤衩、缠的铁链真正的姜骏呢僵了几秒之后,易飒头顶处渐渐发烫。不太妙,她跟易云巧和姜孝广一样,遇到危险时,身体偶尔会有预兆反应,易云巧会翘头发,姜孝广会耸肩胛,她则是身体朝着危险方向的那一小块皮肤会发烫头顶吗易飒抬头。她看到,几十米高的巢脾上,姜骏如同待扑食的下山虎,手脚扒住息壤,头下脚上,正面目狰狞地瞪视着她,他脑袋原本就大,这样的视角,几乎把身子都遮盖住了,眼睛成了两个光点,放慑人的亮。易飒和他对视了一两秒,脸上的肌肉都有点抽搐了,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正想说点什么套个近乎,姜骏突然冲了下来。巢脾是直上直下的,奔不了两步,因着自身重力作用,身体就要倒翻,好在巢房的边沿可以攀抓但从易飒的角度看,姜骏就是在急速往下,身子每每倒转勾扒,一路带下息壤烟尘这杀气腾腾的架势,想来也不是跟她攀交情的,易飒骨寒毛竖,掉头就跑,没跑两步,身后轰的一声,姜骏已经落地了。速度比不过人家,一味往前跑只会被逮,易飒脚下不停,听脑后风声有异,矮身往前一滚,后背着地时背脊使力,陀螺样原地转了个角度,一脚踹向就近的巢房,借力一蹬,把身子往斜里滑了出去。姜骏正往前直扑,他身子扑起时,她恰好身子贴地后滑,堪堪交错了开去。只这一招,易飒已经气喘不匀了,半是体力不支,半是给吓的。见姜骏再次蓄势待发,她大吼了一声:“姜骏”姜骏一怔,眸子里精光烁动。看来是能沟通的,易飒身子慢慢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三姓的人,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你和我姐姐也是好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她留心看姜骏的眼神。没用,他确实能听明白人讲话,但眼神没波动,什么“三姓”、“关系好”、“姐姐”,于他而言,好像都是没意义的废话。易飒心叫不好,眼见那根息壤拽着尸体又快转弯,铁链软软塌塌拖在后头,脑子里蓦地冒出个主意。她觑着姜骏不备,转身发足狂奔,近前时一把拽起铁链端头,手脚并用,向着巢脾上攀爬,才爬了几米高,脚踝上一紧,是被紧跟着爬上来的姜骏抓住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易飒攀住巢房的手一松,没被抓的那只脚往巢房上一蹬,身子借力往后,半空倒翻,同时抡起铁链,硬抡出连环圈来,在姜骏脖颈上连绕两圈,身子落地时往边侧一滚,又用力一拽,把姜骏拽得跌落地上。原计划是借此机会,给铁链打个结,能绑住或者制住姜骏,哪知道他力气奇大,伸手攥住铁链狠狠一甩,把她整个人都甩脱了出去。其实身为水鬼,易飒的力气已经远超常人了,坏就坏在姜骏也是水鬼,跟她一样身负异禀,甚至还更强易飒摔在巢脾上,这息壤已经成型,虽然没石壁那么坚硬,但也绝称不上软,真个痛得眼冒金星,又跌落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匕首都脱手了,挣扎着想去抓时,姜骏甩掉了铁链,大踏步过来,俯身趋向她。眼见这阴影当头罩下,易飒骇得脸色煞白,真要是被一把拧断了脖子也就算了,偏又不是,他一张畸形的怪脸无限趋近,几乎要跟她脸碰脸,易飒心慌之下,还以为他起了什么邪恶的心思,正一横心要拼个鱼死网破,姜骏那凸出的前额,忽然抵在了她额头上。易飒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如同过了电,意识瞬间爆成了轻飘飘的棉絮,在无边无际的地方四散,复又合拢。人像悬在了没有尽头的虚空,又像在无数陌生的场景间乍现乍隐。她看到一面竖直的墙,水泥色的性冷淡风,墙上挂了一个头尾抱衔的阴阳太极盘,但一定不是老物件,因为充满了现代设计感,线条简洁流畅,静心听,能听到滴答的声音,原来这是个钟,盘中央那条划分阴阳的s形曲线正像走针一样,一格格地在走;她误入现代高科技感风格的写字楼、会议室,桌上男男女女,有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老外,妆容精致、衣着得体,表情或凝重或焦急,有人拿拳头砸向桌面,有人一声长叹,倚向椅背,抬手把头发往脑后抚去;又看到实验室,从头防护到脚的科学家凝神看面前的玻璃器皿,但器皿中盛放的,不过是一小撮寻常的土壤;所有的场景突然星飞云散,模糊中,易飒听见宗杭和丁玉蝶的声音“不许动两手抱头”“再动我开枪了”什么玩意儿自己是不是穿越了身子跌落地上,易飒虚弱地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受刚刚大脑反应的影响,视觉上也有片刻异样,如同平时只能看到表象,现在却能看到事物的本质溶洞的顶部,呈赤红色,像分子剧烈运动,无数颗粒激烈碰撞,回流扫带,如同风起云涌。两边的巢脾,呈橘黄色,颗粒运动相对安稳,匀速流动。有蹬蹬的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然后是宗杭焦急的声音:“易飒易飒”宗杭吗易飒看眼前的人:好像x光透片,能看到骨骼,还能看到疑似血液的液体流动她晃晃脑袋。视觉终于正常了,只是还有点模糊,确实是宗杭,怀里抱着的那是步枪丁玉蝶急得变了调的声音传来:“快快快她不能走你就抱着她嘛,磨蹭什么别动我说了别动”易飒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褡裢样挂在了宗杭的肩膀,只是这样一来,头往下悬,血液涌进大脑,脑子里更混沌了。易飒再清醒时,是在一间舱房里,门开在地上,屋里器具东倒西歪,丁玉蝶和宗杭蹲在屋角,手边堆了一堆金花生。那些个花生做得惟妙惟肖的,连壳上的纹理凹凸都极其逼真。丁玉蝶拿那些花生摆字玩,一会是“sos”,一会是“死”,然后腾一下端起老式的三八大盖步枪,枪口抵住宗杭的小腹,吼:“你说,这些花生为什么不是真的,你说啊”易飒吓了一跳。宗杭拿手把枪管拨开,很实在地回答:“日本鬼子从中国抢东西,也不会抢真花生啊。”丁玉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哀嚎:“我要饿死了,我干得都没唾沫了,嘴唇都起皮了。”易飒坐起来,心说:还有力气嚎,看来还没饿到份上。未雨绸缪,如非必要,她不准备说话,感觉每多说一句话,都会多费一粒米的力气。听到动静,宗杭转过头来,又惊又喜:“易飒,你醒啦。”易飒嗯了一声,看向头顶的窗外。天又“亮”了。丁玉蝶的经历其实相对简单。用他的话说:莫名其妙的,正埋伏在湖底,做着全身泥膜,兴致勃勃观摩着开金汤的“风采”,突然眼前一黑,没知觉了。再醒来时,就是在船冢,一条废船朽烂的甲板上,更骇人的是,一睁眼就撞上凶杀现场。姜孝广是姜骏杀的。而丁玉蝶之所以知道那个是姜骏,是因为姜孝广重伤之下,都没有全力还手,反而嘶哑着嗓子一直叫姜骏的名字,给人的感觉是:姜孝广认为姜骏只是丧失了神智,多叫几次,就能把他给“喊”回来。虽然搞不明白前两天死在水下的姜骏为什么会起死回生,还变成了现下这副德性,但丁玉蝶还是准备过去帮忙,只可惜晚了一步,他攥着上锈的渔叉冲过去的时候,姜骏一手攥住姜孝广的脖子,扬手把他扔了出去。丁玉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手劲,扔一具一百五六十斤的身体,像扔块石头那么轻易姜孝广飞出去的尸体被一根斜出的桅杆挂住,摇晃了几下之后就止住了,乍看上去,像晾晒的海带。大概是没救了。这念头还没转完,姜骏已经到了跟前,事情发生得太快,丁玉蝶记不清自己过了几招:“反正就是,被抛飞出去了,亏得有船板挡着,不过船板也撞裂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想翻过船舷,下到地面去,也阖该是命好,这时候,有人“救”了他。“爬了一下没爬起来,还以为要完蛋,哪知道姜骏忽然停下,两只手刷一下砸到船板下,把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拎了上来”易飒听得心如擂鼓:这女人应该是易萧,看来她也是跟丁玉蝶前后脚醒的,不过她要机灵多了,见势不妙,从甲板上的裂缝处藏了下去,估计是以为能躲过去。丁玉蝶搞不清楚怎么会又冒出一个女人:“我还以为是你呢,一看长头发,那肯定不是,我就赶紧溜了”说到这儿,他打了个寒噤。翻下去的时候,他往那溜了一眼。他看到,姜骏两只手攥住那个女人的肩膀,把她整个身体都举了起来,那女人半空中拼命挣扎,大吼:“姜骏,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他觉得,那女人会被活撕的。但逃命要紧,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幸好这儿是沉船废墟,残骸多,藏身的地方也多,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大气也不敢喘,外头先还有声响,像是姜骏到处找他,后来就没动静了。丁玉蝶藏了一个晚上,才偷偷出来,他一直以为姜骏就在这船冢中,怕他守株待兔,也没敢回姜孝广出事的地方看,尽量一边找出口,一边往船冢边缘偏远的地方去,最后落脚神户丸号,是因为这是艘钢铁大船,比较牢靠,而且船是倒栽的,爬上去很不容易,舱房又多,方便藏身,也方便转移。易飒之前找出口,也到过神户丸号,但她心有忌惮,和宗杭说话时,一直压着音量,加上船底和顶上离得有点远,丁玉蝶居然没察觉。一直到再次黑下来之后,息壤拖着姜孝广的尸体进了船,易飒和宗杭又先后攀爬,叮铃咣啷,这才惊动了丁玉蝶,他慌得要命,还以为是姜骏又杀来了,掀开了门缝偷偷看究竟,哪知道看到易飒过去。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大清,只隐约看出是个女人,丁玉蝶还以为是之前被姜骏抓住的那个女人,于是沉住了气,隐而不发直到宗杭爬上来,发现那堵长出了夜明珠串的石头,拍着石头叫易飒的名字。丁玉蝶听出了是阿帕的声音,心下大喜,那真是揣着过大年的心情,飞奔下来找他,还没寒暄上两句,就被宗杭普及了这石头叫息壤,用火烧可以过去,易飒被困在那头了,得赶紧过去找她。真是,自己在这船里都快筑巢了,都不知道石壁后头另有玄虚,尤其是还有什么息壤,跟听上古神话似的。为了保险起见,宗杭生火的时候,丁玉蝶各个房间转悠了一遍,捡了几支鬼子的长步枪,其实一支都不能打,失效的失效,卡壳的卡壳,但他还是给宗杭挂了一支,自己装备了双枪,用他的话说:姜骏又不知道这枪不能打,能把人吓住也是好的。果不其然,现在回想起来,丁玉蝶还是止不住得意洋洋:“你没看到姜骏那样儿,被唬得一动不动的,多亏了这几支枪,不然还救不回你呢”易飒打断他:“他追了吗”“没啊,跟了几步,没敢追近,眼神很不甘心,看着我们进通道的。”易飒叹气,伸手摁住空得难受的肚子:“你是不是傻啊,他根本不需要追,你没吃没喝的,还能撑多久我估计之前是因为你在眼前,他想顺便了结了你,后来找不到,也就算了,反正再过一两天,就可以直接进来收尸了,这船冢跟个瓮似的,我们钻进来,那就是老鳖爬进了瓮里。”丁玉蝶不笑了。顿了顿忽然暴躁:“这到底什么鬼地方啊,怎么出去啊这姜骏到底是干什么的整得跟个管事的似的,他上蹿下跳的,怎么就不饿呢”易飒说:“你消消气,体力留着,好逃出去。”丁玉蝶没好气:“怎么逃你知道出口在哪”易飒回答:“我可能快知道了。”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