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浑身的汗毛都奓起来了,觉得每根汗毛底下都埋了粒冰碴子,寒意从肉里透到皮上。
只记得点头。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丁碛向他展开一只大的编织袋:“你钻进去,不管外头发生什么情况,千万别动、别出声,不能让人知道袋子里头装了个人。其它的,我会解决。”
宗杭一颗心都堵到了嗓子眼,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绝不能掉链子。
他动作很轻地爬进编织袋里,尽量把身体蜷成一团,抬眼时,看到头顶上的那线拉链正悄无声息地、一齿一齿闭合。
***
丁碛定了定神。
截至目前,进展都还算顺利,门外的编织袋里装着陈秃,脚边的这只,刚装进宗杭。
他换了套白t长裤,因为这颜色在夜里显眼,又把换下的衣服卷起了塞进水鬼袋,摘下墙上挂的竹笠帽戴上。
陈秃的船就停在平台边,丁碛很小心地分几趟把编织袋和水鬼袋都拎进船舱,用钩绳把易飒的小船拖在船侧,这才解开缆绳。
为了避免轰油发出声响,丁碛取了船篙,先一下一下、慢慢把船撑远,这活不轻省,他咬紧牙关,用足了力气,胳膊上的块块肌肉贲得铁块一样坚硬。
一直撑到离船屋足够远了,丁碛才把易飒的小船搬进船舱,然后轰油开船。
船速一路飙升,船尾扬起一人多高的浪花,丁碛站得显眼,想起易飒吩咐他“一个人别乱跑”、“如果你真是她的目标,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之类的话,唇角浮起讥诮的笑。
他就是要成为目标。
进到大湖深处之后,丁碛循着之前的大致记忆,冷静转向,持续前行,直到眼前出现了团团树影。
泥炭沼泽森林。
看看时间,离天亮只有三个多小时了。
谨慎起见,丁碛尽量把船开得更加偏远,近岸停船之后,先把易飒的小船放下水,又把水鬼袋和装宗杭的那个编织袋转移过去,这才驾着陈秃的船,加速后退离岸。
退了一长段距离之后,油门挂到最大,一路拉高船头,加档冲刺,接近水岸界线时,丁碛一个纵跃,利落地从船上翻下,目送着船的速度不减,一路硬碾直冲,压过不少矮树,直到因阻力太大,最终半陷在一处泥沼间。
雨有点大了,丁碛抓紧时间过去,拆了陈秃的船油箱,倒了一半在船身各处,然后点火。
泥炭沼泽森林本来就容易燃烧,更何况现下还添了油,不过这一处树丛不是很旺盛,这些天还多雨,他不怕形成森林火灾,至于河岸上那些碾拖的痕迹,很快也会被雨水冲刷掉的。
火头肆虐蹿升时,丁碛已经拎着船油箱上了易飒的船,开船前,记下了她的油表刻度。
开出一段之后,丁碛回头去看。
那一处,憧憧火光被树影遮掩,烧得并不明显,团烟滚进墨黑的夜色里,很快匿了痕迹。
再开得远些,连烟味都闻不到了。
***
丁碛把船开去了易飒的船屋。
她住的地方真好,孤零零远离浮村,干什么都不会束手束脚。
泊好船之后,丁碛把水鬼袋和装宗杭的编织袋拎进屋里,反手掩上门,盘腿在黑暗里坐下,拳头微攥,掌心一层薄薄细汗。
陈秃解决了,那艘船解决了,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衣着这么晃眼地“独自”在外晃了那么久,还“落脚”在如此偏僻的船屋里,就是想引起那个袭击他的女人的注意。
他也相信这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袭击,有第一次,就绝对有第二次,所以他为她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只要她来,一切都好办了。
如果不来……
丁碛眉头慢慢锁起:如果不来,他就要在天亮前做另一套方案。
他呼吸放缓,眸光渐深,亮子的效用还在,能看到装宗杭的那个编织袋,倚着屋角放着,悄无声息。
丁碛脑子里盘着无数念头,右手的拇指食指习惯性地相互摩挲、再摩挲。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一线突兀的水声。
他浑身一震,迅速起身,走到编织袋边拉开袋口。
***
触目所及,宗杭正圆睁着眼睛,不知所措,他在袋子里躲着,目不能视,一路只知道自己被拎起,又放下,心里无限焦灼,却不敢动也不敢问,怕稍有动静,就会被人看出这袋子里装了个人。
丁碛压低声音:“还没能甩掉他们,也还没摸清他们到底几个人……你照我说的做,咱们先换衣服。”
宗杭赶紧照做,脑子里一片乱:换衣服?丁碛是要假装自己是他,引开素猜那些人吗?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萍水相逢,易飒和她的朋友这么帮自己,宗杭心头止不住发热:回去了之后,他一定要多做好事,才对得起老天这么善待他。
换好衣服,丁碛把竹笠帽给他带上:“记着,你到外头坐下,不要离边沿太近,腿不要垂到水上,还有,这个拿上……”
宗杭摸索着接过来,心头颤了一下。
居然是把枪!
丁碛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素猜的人跟我没仇,看到‘我’在外头,应该不会下手,但枪你还是拿着,以防万一。咱们一明一暗,分工合作,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出手把他们解决。如果你实在害怕,可以做这个手势……”
他知道屋里太黑,宗杭看不见,于是拿住宗杭的右手,示意他五指张开,高拉过头顶之后,帮他做了个“六”的手势,左右摇了三下,然后转成前后向,大拇指向下向后弯压,将小指托高,定格了一两秒。
宗杭默默记住了,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意思啊?”
丁碛在黑暗里微笑:“道上的黑话,意思是:交个朋友,有事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