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罗定方一下就愣住了。
其实他打小就内向。
父母教得很多,先生也说很多:说话要注意场合,见了长辈要尊重要行礼,更不能顶撞忤逆,要好好念书,将来考科举入仕,成为栋梁之才……
国公府的的叔叔和兄弟们,也无一不听着这些道理长大,嘴里莫不都是这些话。
所以罗定方很难与他们亲近。
反倒是光阴学斋开了之后,他认识了薛况。
这个来自将军府的小屁孩,跟旁人都不一样。
上学头一天,他便跟先生吵了起来。
因为先生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他觉得带兵打仗、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一样很“高”,比如他父亲,薛况。
薛迟可小他两岁啊,竟伶牙俐齿,当场把先生骂了个哑口无言。
那一天,国公府的孩子们看他,莫不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
对他们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尽管当日下午,将军府那边就知道了这件事,把薛迟接走,听说少不了一顿骂。
可这并不妨碍罗定方对这个“异类”的关注和好感。
薛迟的脾性,在近乎趋同的一群人之中,实在是太特殊了。
年纪小小,功课不差,人很聪明,也很贪玩,脾气很坏,力气也很大。谁若惹了他不高兴,那可真是一场灾难。
就是打架,他这一身蛮力气,也不是人人都能打得过。
像罗定方这样瘦弱的,便从没起过要跟薛迟作对的念头。
他与薛迟成为朋友,都是学斋先生给的契机:因为薛迟实在太能折腾,先生们也惹他不起,干脆将他的位置往后挪,眼不见心不烦,这一来就跟罗定方一块了。
坐得近了,自然就有了说话的机会。
一个内向,一个外放;一个有心接触,一个无意拒绝。
很快,他们就成了朋友。
薛迟是罗定方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
他不想失去这样的朋友,更不想薛迟因为他受到连累和责罚。
如今听陆锦惜这样一番话下来,竟半点没有责备的意思。
言语间一片宽厚不说,还这样通情达理。
他也不知怎么,眼底一湿,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珠子在里面打转,险些哭出来。
叶氏一见,险些被这小子气笑了。
没有哪个父母不心疼孩子。
叶氏的心叶氏肉长的,其实并不愿意强按着孩子的头,让他赔礼道歉。只是是非曲直,应该给人一个交代。
可她没有想到,一段时日不见,陆锦惜竟然变得这样剔透。
轻飘飘一句“孩子之间的事情大人不插手”,立时便将两家人从尴尬的局面里扯了出来。
孩子们的心思得到了体谅,大人们也全了各自的颜面。
便是称一句“七窍玲珑心”也不过分。
如今人陆锦惜都把台阶给修好了,他们娘俩顺着台阶下也就是了,结果这小子还在人面面哭起鼻子来了,也不嫌丢脸!
叶氏无奈地拽了他一把:“爱哭包,可收收你那眼泪珠子吧,别吓着你陆伯母。人家问你话呢,你怎么哑巴了?”
“没、没事……”
罗定方使劲举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在脸上留下几道红印子,一副死憋住绝不哭出来的模样。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陆锦惜,竟然向她拜了一拜。
“谢、谢陆伯母体谅。”
“不是定方不愿告知此事,是定方与迟哥儿有约定。先生教导,君、君子不能失信于人,信义重有千金。”
“定方心里虽知伯母为了我们好,可定方不能因为喜欢您,便失信于迟哥儿。”
“但是我会听陆伯母的话,等上学了去找迟哥儿道歉。”
“陆伯母,此事大过都在定方,还、还请您不要责罚他。”
声音磕磕绊绊,发着颤。
可口齿竟然算清楚,也很有条理,言辞之间,已然有一个男子汉的担当,翩翩君子风度亦能窥见一二。
罗定方一双润湿的黑眸,就这样注视着陆锦惜。
那怯生生的眼神里,含着几分感激,几分愧疚,还有几分坚定,和那忽然充溢而出的勇敢。
陆锦惜听着,坐在炕上,一时竟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她想起,国公府的罗二公子,乃是被英国公用四书五经养着的,将来想他走科举入仕当官。
如今看来,这孩子教养得真是不差。
只是……
都什么功夫了,还担心薛迟?
那小子才拿药罐子把危险砸了,生龙活虎地跟什么一样!
叹了口气,陆锦惜两手搁在膝盖上,失笑道:“二公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迟哥儿小霸王一个,我哪里敢动他?保管那小子比你活蹦乱跳!”
“真、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