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夜
颜脱的名字是他祖父起的,老爷子本意是希望孙子能不为外物所累,超凡脱俗,活得轻松自在。谁能想到后来进入互联网时代,信息爆炸,社会越来越和谐,硬生生把颜脱好端端的名字变成了一个和谐词,即使不往和谐的方面想也容易和”汉高祖防脱“等等洗发水广告语联系起来。
然而颜脱最大的问题还不在于其名字,而在于他拖延。
他有着几乎无可救药的拖延症,作业不到最后一刻交不上,考试不到最后一秒不停笔,聚会不到最后关头不动身,一切都要到最后一刻拖无可拖的时候才能完成。
他不是神,当然不可能把握地那么精准,所以考试有答不完题的时候、作业有赶不上ddl延迟交的时候,上课、聚会等活动更是频频迟到。
所谓拖延,颜脱自我总结归根结底还是懒,他太懒了,所以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想动。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想动。
但这些也无伤大雅——至少在颜脱前二十年的生命中,这些拖延行为并没给他带来过太大的问题。试卷答不完不过少得几分,作业迟交也只扣些作业分,上课迟到最多被老师数落,聚会时朋友们也知道颜拖拖总要迟到一些时候。
这丝毫不妨碍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颜脱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却也没有太注意,毕竟拖延症古来有之,否则也不会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种明日歌一直流传下来了。
直到这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他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明月市最负盛名的时光广场参加跨年倒数庆祝。
和往常一样,颜脱又迟到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好像半个市的市民都聚集到了这里,他左右张望也没有找到几个朋友,给好友白小胖打电话,白小胖说他们在青铜钟的下面。
青铜钟作为时光广场的象征,明月市的地标,下面聚集着最多的人。
颜脱不得不一路挤过去,而这时已经是23点59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震热烈的欢呼,而后齐声开始了新年倒数。
“十、九、八、七……”人们喊着,欢呼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颜脱一面向巨大的青铜钟方向挤,一面小声跟着倒数:“十、九、八、七……三、二、一!”
巨大的烟火在人们头顶炸开,周围的人全部开始雀跃起来,颜脱也停止了脚步,跟着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璀璨夺目的烟花。
他没有注意到,在方才倒数的时候,他始终比所有人都慢了一秒。
很快,烟花相继落幕,夜空中又恢复了沉静,人们开始说说笑笑地向回去的方向走去。
人们离开的速度不慢,周围很快就空了下来。颜脱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开始给白小胖打电话。
可是这次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一直都是“滴滴”的盲音声。
可能是太吵闹了,友人没有听到,这很正常。颜脱想着,又拨通了其他几个朋友的电话,却同样无人接听。
不过朋友们肯定也在找自己,这时候乱走才更容易走岔。颜脱给几人分别发了消息汇报了自己的位置,便一边玩手机一边在原地等友人会和。
他刷了刷朋友圈和微博,都还是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消息。
这种时候不应该马上有人会在社交平台发一些回顾往昔、祝大家新年快乐的状态么?不过也有可能是现在附近人太多了,所以网络信号不好。颜脱一边疑惑着,一边已经找好了解释。
他想发两条状态,结果卡得时间还显示是在12月31号23时59分。
信号太差了。颜脱抱怨了一句,无趣地收起了手机,回头看向作为地标的世纪青铜钟,巨大的表盘和他刚才所看到的一样,依然停留在二十四点整的位置,一动不动。
然而这一回头间颜脱却看到了白小胖和其他四个朋友正在向广场外围的方向走。
他一边喊着白小胖的名字一边向他们跑去,那几个人却像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一样,依然向外走着,而且步伐飞快,颜脱跑着都追不上他们。
离得最近的时候他甚至听到了白小胖说“颜脱这个坑货,又不知道迟到到哪里去了,走,咱们去他家楼下那个便利店等他”。
可是可能是人太多了,即使离得这样近他们也没听到颜脱的喊声,只径直快步向前走着,颜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融入前面的人潮中,最终被众人所淹没,消失不见。
他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消息,没有未接来电。
去我家楼下的便利店等我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吧,要不然鬼知道去哪里找你们?颜脱嘀咕了一声,倒也没往心里去,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他想打车也打不到,好在时光广场离他家很近,步行十五分钟也就到了。
然而很奇怪,明月市算是举国闻名的一线城市,时光广场更算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区之一,平时深夜路上都有不少的人,怎么今天这种跨年夜反而一个人、一辆车都看不见?
街边倒还能看见不少停着的车,但行驶中的车却是一辆都没有。
跨年夜交通管制,所以车都不让开过来?应该是这样吧。他在心里推断着合理的解释,同时又升起新的疑惑——但是刚刚时光广场明明有那么多人走出来,为什么现在也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颜脱疑惑着,却没疑惑太久,他很快走到了小区楼下的便利店。
便利店像往常一样亮着明亮的白炽灯,柜台上还有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包子和茶叶蛋,进去后就能感受到一股暖意,但却看不见其他顾客和售货员小妹。
可能是没人光顾,所以小妹去后面整理仓库了吧,也有可能是趁机去和男朋友打电话了。
颜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了好久,还不见白小胖他们过来,也没等到售货员小妹。而且他发现自己手机出了故障,时间停在23:59:59不动,所以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自己已经等了多长时间。
颜脱又坐了一会儿,试着给朋友们打电话,但还是无人接听。他最终给白小胖他们发了消息,说自己先回家了,到时候直接去家里找他或者打电话叫他下来。
他父母都在另一个市生活,这间房子是他祖父的。颜脱大学在明月市就读,为了打游戏方便自由,课业不紧的时候就会回这里住,祖母去世后祖父就被大伯接去了国外照料,所以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本来白小胖是说今晚要在这里住和他熬夜打联机游戏的,他之前还特意铺好了床,在自己床上准备了两个枕头和两套被子,结果现在那些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联系也联系不到,不过说到底迟到也是自己的错,怨不了别人。
颜脱对自己的跨年夜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加上懒病又犯了,略作洗漱便抱着手机上床打游戏,准备睡觉。他鼓捣了半天,也上网搜了攻略,也没把手机上的时间调好,准备明天有时间回学校一趟,找专业人士看一看。
一定又是手机厂商的套路,就为了坑我去买最新款,我才不会上当。高手在民间,学校地下超市隔壁电子用品店小哥修手机的手艺可是超一流的。
他嘟囔着关上灯,打开空调,窝进被窝里,在冬夜的一片暖意和静谧中沉入梦乡。
他不知道旁边的枕头上躺着另一个“意识”。
睡梦中他感到有什么搂上了他的身体,用别扭而生硬的人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你是我的了。”
彼时他徜徉在简单轻松而温暖的美梦中,为修手机而烦恼着,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整个世界都已经跨入了新的时刻,只有他,被留在了东八区的新年前夜。
永远的,十二月三十一日。
☆、幻想爱人
如果有一天,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会怎么做?
能源永远不会枯竭,发出去的消息永远不会有收到回复的一天,和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络,只有你一个人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整栋楼的邻居都不会应答敲门声,外卖永远不会被接单,紧急热线也打不通。天生没有飞鸟,海中没有游鱼,甚至连平日里恼人的蚊虫都已经不见踪迹。树木呈现出一种静止的姿态,只有颜脱去晃动树干的时候树枝才会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颜脱意识到不对后不安且迷茫地徒步走了很久很久,沿途都没有看到人,也一直没有等来天亮,他从城东走到城西,都没有看到活物的踪迹——整个城市,空无一人。
这变成了一座只有他一人的空城。
最初发现真相的时候,颜脱惶恐、不安、绝望。他在永远不会天亮的城市里奔跑,撬开街边的汽车在无人的空旷城市里疾驰,直到撞上路旁的电线杆,却发现自己、汽车和电线杆都毫发无伤……
他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摆脱这比死亡更可怕的静止,他开车离开了明月市,去父母居住的地方,然而最终发现却只是徒劳——
整个世界都是这个样子,电视节目没有信号,但可以播放录制好的节目;他在国内外的所有知名公众平台上发帖求助,显示的时间却都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人回复;他可以查阅“过去”的所有消息或内容,但却看不到一点未来。
他最终回到了明月市祖父留下的那套房子里,一切是从这里开始畸变的,他冥冥中感觉改变的契机也该在这里。
他手机和游戏机里的电永远也不会用光。颜脱坐在床上自暴自弃地打游戏,玩累了就裹着被子睡过去,渴了饿了就去附近便利店拿些吃的回来匆匆吃完,反正这些食物都不会变质。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世界里自己是唯一的变数,只有自己会动、会变、也只有自己能给静止的外部世界带来改变。他就这样醉生梦死地希望忘掉无措又无望的现实。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次半梦半醒间他感到有什么在亲吻爱抚着他的身体,而他却看不见对方。
他起初感到惊悚,甚至吓出了一身冷汗,可是很快就感到了莫大的喜悦和安慰——哪怕对方是鬼或者幽灵呢,即使是鬼怪也好,总比他一个人这样半死不活的好。
他询问对方的名字,对方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只是依然拥着他亲热。
颜脱也试探着回应对方。
他甚至怀疑对方根本不存在,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人”。自己会有如此真实的臆想只是因为他已经被这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逼疯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这些互动和亲密也足以让他热泪盈眶,即使是臆想出来的伴侣他也舍不得对方离开。
他缠绵地回应对方,像世界末日仅存的一对爱侣一样与对方亲热,生怕对方如美梦惊醒一样突然消失,对方的喘息都让他感到沉迷……
颜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边放着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时缄”两个字。
颜脱拿着小字条左看右看,最终还是不敢相信对方的存在。
他理智地认为一定是自己疯了,而“那个人”只是自己太过孤独寂寞所以臆想出的伴侣。甚至自己可能已经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分裂出了第二人格,那个人格为了让这一切更加逼真,所以留下了这张字条,还换了一种和自己平时不一样的笔迹。
时缄,大概是他给他的臆想伴侣所起的名字。
从那之后,他的幻想伴侣总会时不时地出现。
起初只是同他无度地欢好,慢慢的也会和他靠在一起看书看剧、陪他联机打游戏、甚至喂他吃面包……除了看不见且不会说话,一切举动都和真的人无异。
各种迹象都让颜脱越发肯定对方只是自己精神错乱下虚构出的一个爱侣。因为对方如果是传说中的鬼怪、精灵或是其他现世中尚未存在的的生物或非生物,那么不应该这一物种只有对方一个,而对方又不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偏偏如此恰巧地出现来陪伴自己。
即使进一步假设对方就是一个唯一的特殊意识体,那么对方什么其他事都不做,只突然出现与自己欢/好,整日整日陪着自己做一切恋人才会做的事情也说不过去。
对方就像是一个恰为他所生的完美爱人,陪伴他,照顾他,不说话,只用纸条和他交流。再结合自己如今诡异的处境,对方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幻想爱人是最合理且说得通的解释。
经过他对对方的几次试探,他越发肯定了这种猜测。
颜脱享受着和对方的欢爱与亲昵,生怕自己有一天恢复正常,又要一个人面对这个孤独而了无尽头的世界。
他觉得“疯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只是他的一种自我保护,毕竟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里,要他一个人正常地活着简直是太困难且太残忍的一件事。
颜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念头和对方恩爱着,并且开始理智而有规划地继续寻找逃脱这个世界恢复正常的办法。
他待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利用学校的网络查阅各种资料。最初的时候他查阅的是和心理学及精神相关的内容,因为有“幻想爱人”的例子,兼之这个世界实在不正常得超乎想象,他开始怀疑现实中的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了,而现在自己所在的是失常的自己所臆想出来的失常世界,这样的话只需要他想办法治好现实中真实的自己的精神病就可以了。
但广泛且深入地学习了相关知识之后,他暂且排除了这种可能。
时间永远静止在了十二月三十一日的23:59分,从理论上讲这应该属于物理学的范畴。
于是颜脱又开始从高中知识起一步步深入学习物理知识。他花了很多精力在这方面,他甚至怀疑自己如果在现实世界可能已经具备拿诺奖的水平了。然而时间和空间领域难以查证的未解之谜还是太多,他最终也没有解除自己的困境,反而在持续的深入学习过程中收获了内心的平静,因为知识和探索的哺育而对自己艰难的处境不再那么在意。
颜脱开始广泛而系统地学习各种现代科学知识,对各个文明中的神秘学与玄学也多有涉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因为太懒太爱拖延了才会经受如此惩罚。
他开始变得比被困在这里之前还要勤奋起来。
他从困境中看到了宝贵的财富和无尽的机会——他的时间被静止了,相当于他拥有了无尽的时间;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相当于他拥有世上所有的资源;他早已试过了他不会死,所以他可以尝试利用各种方式去实验探索,而不用过多考虑其风险。
只要他一直学习,一直探索,总能找到恢复正常世界、让时间流动起来的办法。
这期间他过着看似正常且稳定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讲可能比之前还好一点——以前他在图书馆是孤零零捧着书看着情侣成双成对秀恩爱的单身狗,现在他也有爱人了,也有人给他定时定点送饭接送他早晚回家了。时缄也会坐在一旁剥好各种水果耐心细致地喂进他嘴里,有时甚至会把颜脱抱进自己怀里喂他。
简直是校园里最拉仇恨最惹人恨的情侣范本,可惜他们现在再秀,也没人能看得见。甚至连颜脱也看不见旁边的爱人,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颜脱一直坚信时缄是他想象出来的爱人,一边享受着对方的照料,一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反思,心说难道我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渴望着这种在图书馆里坐大腿喂零食的恩爱方式么?还是我坐我爱人的大腿?而不是我抱着我爱人让他坐我大腿?
怪不得我会精分,我的内心深处会不会太不文明太不和谐了些?这些诉求和我一贯的作风不符呀。
☆、真相
虽然客观时间静止了,但是颜脱还会饿、会困,这证明他的“生物钟”还在。
所以他每天醒来后就会跑步去学习做研究,第一次饿的时候时缄会送饭来给他吃,第二次感到饿的时候就再跑步回家,和他看不见的爱人一同共进晚餐。然后一起看看老电影或打打过时单机游戏,再一同欢爱,最终相拥着进入梦乡,结束这“一天”。
颜脱把“时缄”会给自己送饭这件事理解为自己有两个人格,切换第二人格时自己是无意识的。每天第二人格会准备好饭带上,他在开吃的时候就会幻想餐食都是爱人特意给自己送来的,并且幻想不是自己一个人吃,而是和爱人一同甜蜜地进餐,有时候爱人还会喂他,有时候爱人还会在喂他的时候偷亲他,有时候爱人还会把他抱进怀里喂他……反正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不过颜脱也为此反思了多次,因为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想象过自己还能想象出如此多的恋爱亲热的花样,还能如此……不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由于认定自己已经精神失常,所以颜脱觉得自己“认为”能感觉到对方实体也没有什么难以解释的。
颜脱意识到不对是在“幻想爱人”开始说话,同自己交流开始的。
以前他们也有很多交流,但都是通过小字条,内容也都和日常有关,比如“今天想吃什么”“有没有想玩的游戏,我去给你找游戏卡”“快点回来,否则我就去抱你回来了”。颜脱理智上都认为这些是第二人格以幻想出的爱人的口吻写给自己的,但是每次收到的时候还是很开心。
但是自从时缄开始说话起,事情变得不同了。
颜脱起初认为自己和幻想爱人的对话一定其实都是自己的自言自语,只不过自己想象成了是和对方在交流。自己能想象出,甚至现实中“听到”对方和自己说话了,说明自己的“病”又加重了,可能再继续发展下去,某天他都有可能会看到对方的样子。
不过按道理,对方的样子也一定会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自己最喜欢的样子。颜脱想了一遍发现自己没什么喜欢的偶像明星,没有现实的参考,所以他开始暗暗担心时缄露面之后会长一张齐天大圣的脸——那毕竟是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唯一真情实感喜欢过的偶像,不过和大圣谈恋爱还整天这么腻歪着亲热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接受不了。
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因为他发现时缄会说一些他自己绝对想不到的话。
比如有一次两人欢爱之后,时缄从背后抱着他,突然轻声道:“宝贝,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颜脱迷迷糊糊中回他:“怎么是你的了?”
“你被时间困住了。”对方轻轻笑着,很开心的样子,吻着他的肩头,”你被我困住了。“
颜脱突然无端地打了个激灵,从困意中清醒了过来。
他初中的时候就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唯物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作用。
所以如果”时缄“只是他自己出于自我保护机能臆想出的,为了避免自己在无边孤独中彻底崩溃的”幻想爱人“,那么时缄的所作所为所思所说都不会超出自己的认知和想象范围——他是他“想象”出来的,就不该说自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话。
比如以他自己对爱人的定位和设想,时缄是不该说出这种话的。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也很难想到“时间”会是某种有意识的东西。
就算他如今被困在一个静止的时刻内,他也一直在找各种外因,从其他方面寻求突破口,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会是“时间”的主观行为——是“时间”有意识地把他困在了这里。
一次两次可能还不在意,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失常的世界。而且颜脱也不敢保证自己就很了解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没有那种猜想或念头。就像他以前没谈过恋爱,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但事实上时缄一开始就以一个索取掠夺的占据主动的雄性姿态出现,他却适应良好,还很喜欢对方,说不定他潜意识里就喜欢时缄这样的,只不过他自己一直没有发觉。
但是两人毕竟一直如此亲密地在一起,次数多了自己那些自欺欺人的解释和为对方的开脱就变得越发苍白无力,越发站不住脚——颜脱渐渐从爱人的话中窥见了可怖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真相:对方是独立的、真实存在的意识,并不是他为自我保护而产生的幻想。
而自己现今的处境和对方紧密相关,颜脱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时缄造成的,而对方甚至有能力放自己离开,让自己回归正常的时间和正常的世界。
只是对方并不愿意这么做。
在意识到这一切后,颜脱做了许多尝试。
他恳求他,他使尽浑身解数、用时缄最喜欢的方式讨好他;他崩溃哭泣、他破口大骂,甚至对对方拳脚相加。
但是时缄永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旁观者,丝毫无法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情。
就像是时间俯瞰着尘世间的生灵在时间洪流中悲欢离合、苦痛挣扎,却无动于衷,依然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向前走去,没有谁能让它停留,没有谁能让它倒流,没有谁能让它改变。
他只会尝试着诱哄着抱住颜脱,亲吻他的眼睛,不发一言,好似在无声地询问他:现在这样不好么?一直这样不好么?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要回去,我要见我的亲人,还有我的朋友,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
他如果这么说,时缄就不会回应,只会更紧地抱住他。
没有得到之前,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而一旦知道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撒手了。
颜脱挣脱不出去。
因为人无法对抗时间。
我们每个人都在时间线性的牢笼中,被时间的大潮推着前进,没有人能反抗,没有人能豁免,没有人能跳脱这一限制和束缚。如今的颜脱也一样,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他被单独地关进了一个点里,由时间亲自看押。
即使已经知道了身边这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可能才是解决一切的关键,在最初得知真相的歇斯底里之后,颜脱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很明显,时缄现在是不愿意为自己离开提供帮助的,甚至连他有能力让自己离开也不过是一种假设,对方也有可能根本没有相应的能力。
所以颜脱还是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继续研究学习,寻找自救的机会和方法。
他也继续和时缄过着爱侣的生活。
第一是因为不可否认,种种迹象表明在这个失常的世界里时缄占据着比自己更为强力的地位,他常常能办到颜脱办不到的事情,颜脱斗不过他;第二是因为即使知道了真相,颜脱还是不舍得失去对方,恢复只有一个人的生活,那样他说不定会真的疯掉。
颜脱一向喜欢从不同方面看待问题,发现时缄存在的真实情况后他也找到了值得庆贺的一面:他还没有疯,也没有第二人格,并且在自己精神状态全面正常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个应该不是人的家伙□□人,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依然组建了幸福家庭。
这样一想似乎还挺不错的。
不过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在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爱人很可能就是把自己困在这个静止的时间里的罪魁祸首之后,他对对方的态度还是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
这次他正抱着一本书查资料,时缄从背后贴近了他,低声喃喃着:“今天你希望我以什么形态出现?”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不见的,但是有时候也会变成特殊的样子显形。
“随便你。”颜脱冷淡道。
话音刚落,一条黑色的大蛇就出现在床上,冰冷的身躯盘绕着他的身体,蛇头缠在他的颈边,“嘶嘶”吐着蛇信。
作者有话要说:
是快穿文来着,很快就会开始第一个副本故事,揭秘关系要到最后了~
☆、无法逃脱
颜脱吓得直接把大部头的资料书扔了出去。
“求你了。”他色厉内荏道,“变回去,我怕这东西。”
时缄却觉得他这样饱受惊吓的样子格外可口——爱人已经好多天都对他冷冷淡淡的了,自从那天突然和他吵架之后,这些天一直都不对他笑,也不和他说话,亲热时也不积极……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总之他不开心。
他对颜脱此时的样子感到满意,于是决定道:“好,今天就这个样子。”
黑色巨蛇纠缠着年轻的男人,颈部高高扬起,犹如一个骄傲的主宰一切的君主压制着自己的战利品,压着对方向床榻方向倒去……
另一边被颜脱扔出去的书被风带着翻过了一页,上面记载着古老文明的时间观:
“……他们认为时间是环形的,生生不息,源源不尽,并用首尾相连的蛇来作为这种环形时间的象征……”
————————
颜脱变得冷淡,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的世界里没有第二个人,所以唯一能感受到这一点的只有时缄。
如果没有之前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里那些恩爱和亲昵,时缄或许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现在还是会拥抱,还是会亲热,还是会在颜脱困倦的时候相拥入睡,毕竟在此之前他还从没体味过这样亲密而缠绻的关系。
但是已经享受过顶级珍馐的人是不会满足于在温饱线上徘徊的生活的。
“你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吻过我了,也没有再对我笑。”时缄叹息着,从身后环抱住颜脱,询问着自己的爱人,“你已经厌倦我了吗?”。
见颜脱没有回应,他又叹了口气:“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老公了,也没再叫过我宝贝儿。你是不是和人类学坏了,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离婚?”
“不可能的。”没等颜脱应答,他又自顾自地霸道地下了论断。
什么叫和人类学坏了,我本来就是人类,而且我们根本没结婚,你连身份证和户口本都没有,你都不是合法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颜脱张了张嘴,最后又怏怏地闭上,没有说话。
他之前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以各种方式,希望对方能放自己回到正常的世界里,然而都失败了。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白费力气去尝试了。
时缄缓缓显出人形的轮廓贴在颜脱身后,把头搭在颜脱的肩膀上,和他一同看着他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记载着古文明中对时间不同认知的书,就是那次颜脱被蛇形惊吓后失手扔出去的那本。
“……你对时间感兴趣?”
颜脱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将书翻过了一页。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停留的长度该如何用“时间”来衡量,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一刻被困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经通过自学通透了所有现代科学知识,开始站在前人肩膀上独立进行关于时空的假设和实验;久到他已经开始广泛阅读古人的各种奇思妙想和那些难以解释的神秘学说,希望从中得到灵感。
如果现在把他放到正常社会里,他的学识之渊博、对科学和哲学的见解之深刻一定会让人们大为惊叹。
时间是有意识的。或者说有一个和时间紧密相连的意识存在。他到现在也无法肯定时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不是时间本身。
这个事实超出了他的已有认知,并且他还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哪怕仅仅是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靠在时缄的怀里,把在心中徘徊许久的疑问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