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势已归附于太子,他就是个挂了名的皇上,不敢面对臣子,不敢上朝再遭受一次诛心。皇上刚打砸完,太子又派人姜秦裴两家冤死的名册送到了他手上。上百条人命,个个都是冤魂。皇上先翻开了秦家的名册,最前排的一列,几个旧人之名赫然在册,皇上盯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透过白纸黑墨,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双目渐渐地生出了慌乱。尤其是见到秦家那位长子的名字时,想起了他战胜归来,撞死在地牢之前对他说的那一句,“即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你惠康帝也得偿还。”皇上目中的恐惧一瞬燃了起来,猛地一下甩开了秦家的那本名册。王公公赶紧上前,拾了起来,担忧地劝解道,“陛下不想看,就不看。”待皇上的目光好半晌才平复下来。秦家的册子一扔,案上就只剩下了裴家的那本。皇上的眼皮子一颤。对于裴家,皇上是心痛的,长公主周霜宁,是他唯一的同胞妹妹,小时候两人一块儿长大,长公主尤其喜欢粘着他,跟在他身后,追着他唤了好些年的皇兄。母后临走之前,更是万分嘱咐了他,“将来要好好待你妹妹。”可他又做了些什么……那夜朱贵妃同他摊牌,说出来的那番诛心之言,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初若非陛下心头对长公主已经生出了杀意,又怎可能受我的挑拨,要她和裴大人和离,去往辽国和亲?”“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荒唐至极地想法,我怎么能想到陛下当真就听了我的了?”那尖锐的语气和那双带着讽刺之笑的眼睛,简直让他难以呼吸。皇上一双手紧紧地捏着名册,恨的咬牙切齿。妓,子无情,她就是个毒妇!他这辈子,能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拜了那个妓,子所赐。当初自己就是被她蒙蔽了双眼,才没将霜宁的相劝听进去……长公主早就告诉过他,朱鸳不可信,他却以为她是被皇后收买,被韩家收买了,故意欺负和栽赃她的宠妃。皇上怀着沉痛的悔恨,颤抖地打开了裴家的那本名册。周霜宁,长宁公主的名字在列在了第一个。看到那名字时,皇上的心口又是一阵刺痛,手指头轻轻地抚摸着上头的墨迹,悲痛地低喃,“阿宁啊,莫要怪皇兄,朕也是被奸人所蒙蔽……”皇上悲恸了一阵,目光才又缓缓地往下移。裴老夫人、裴国公、裴家的几个兄弟和子女,赫然在列,他记得很清楚,灭族之时,朱成誉汇报上来的人数,统共是五十人。后面那些人的名字,皇上也不太感兴趣。一番看完,初时还未反应过来。等他慢慢地合上名册了,才突地察觉出了哪里不对。一时,那目光便带着一股子的精光和敏锐,心头的跳动,不知不觉的加快,忙地又翻开了刚合上的名册,一双眼睛从头到尾,死死地盯着那些名字,挨个的寻了下去。按理说,裴椋是长公主和裴国公的儿子,那名字,应该在裴国公之下。然裴国公名字底下的那一行,却不是裴椋。皇上吞咽了一口唾沫,将那悬在嗓门眼上的心,极力地压了下去,伸出了手指头,一个一个地仔细地查看着上头的每一个名字,一双眼睛就快贴到了名册上。一遍过后,翻到了最后一页,却还是没有看到裴椋的名字。皇上心头一沉,再匆匆地瞧向了名册最后,礼部计算出的统共人数。不是五十人,而是四十九人。恰好就少了一个。就算是礼部写漏了,那最后的人数也该是五十人才对,可如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四十九人。名字没有录入亡魂名册,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还活着……皇上背心突地一寒,那被他极力压下去的心脏,不知何时又提到了喉咙口上,逼得他张开嘴,缓缓的直起了身。第122章太子派人将册子送过来后, 王公公还没过目,如今见皇上瞧完了两本册子,心情竟是如此激动, 倒不明白,那上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陛下……”皇上未等王公公说完,便轻轻地将跟前的那册子移到了他跟前。自个儿则是呆在了那,久久都没回过神。裴椋,长公主唯一的儿子, 还活着?都十五年了……若真活着, 他怎么可能连半点消息都没听说。可一想到如今的太子妃,秦家的那个余孽, 之前不也什么消息都没,突然就出现了?秦家的余孽被韩国公接了回来, 换了个姓,当成了庶女来养。那裴椋呢?裴椋又是谁?如今又在哪儿。皇上呆愣的这一阵, 王公公已认认真真地将裴家那名册看了一遍, 同皇上一样, 最初并没有察觉出异常来。王公公又看了第二遍,才终于明白了, 心头升起来的愕然,不亚于皇上。当年裴家可是一个不留, 那小世子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在了杂草堆里,面目全非。可不就是面目全非……王公公心头一跳,神色中瞬间流露出来的惊愕, 隐隐带了几丝振奋, 一时叹出了声, “小世子,竟还活着……”王公公见过小时候的裴椋。粉粉嫩嫩的一个肉团子,人人都说外甥随舅,那长相,比起文王和太子来,同皇上更像。那时皇上还挺喜欢他。时不时将其接进宫中玩耍,只要他一进宫,文王也就来了乾武殿,跟在他的身后,如同一条尾巴,两人一闹起来,就差将乾武殿给掀了。自个儿则是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善后。时光如梭,也最是无情,转眼十几年,早已是物是人非,这人倒真不如活在幼童之时。不久后,皇上便对裴家起了疑心,再加上长公主同朱贵妃之间又合不来,发生了几次矛盾后,皇上和长公主之间地关系,便开始疏远。直到误会越来越深,让皇上对其生了杀心。当初他也曾劝过皇上,可那时皇上的心智已经被朱贵妃蒙蔽住了,哪里肯听,一心想要裴家和秦家死,好给文王腾地儿。谁劝谁遭殃。自个儿就曾为了替那位小世子求了一句情,险些被皇上调去了内务府。没成想,如今竟然还活着。许是王公公声音里的庆幸,太过于明显,皇上一时侧过头,目光探究地凝着他,王公公忙地垂下头,再也不敢吭一声。皇上坐在那,心情平复了好一阵,才做足了心理准备,同王公公道,“去打听一下,到底是谁?”太子想方设法地替其洗刷了冤屈,列好了名册,既然活着,如今也该现身了。十五年了。他到底是何模样……王公公点头领命,躬身走了出去,一番打探,却没问到一个可靠的消息。只打听到秦家和裴家的墓碑已经重立,两家的府邸也正在修缮,太子亲自赐了两块崭新的府扁。太子妃也正了名,从韩家的庶女韩漓,变成了秦漓。宫中礼部,已经将所有名册上的名字都更改了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唯有裴家那位没记在名册上的裴椋没有动静。王公公打听不到消息,便又托人去确认了一番,“裴家的小世子当真还活着?”这回倒是得到了回复,那小太监回来回话,斩钉截铁地道,“还活着,太子亲口说的,改日会正式发出公函,连着秦裴两家的冤情,一并传送到大周各处。”既如此,裴椋活着的消息,便也如称坨,实锤了。王公公将话传给了皇上。皇上神色依旧呆木,似乎还未从那惊愕中回过神来。原本以为他自己退出了这场争斗,所有的东西都让给了太子,就能安稳地过日子了。谁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一面是太子逼着下罪己诏,一面又迟迟没有范伸的消息。如今又有了一个还未现身的裴椋。案情的细节被太子扒出来后,当年谋逆案的真相,已经不单单只指向了朱侯爷,还有他这个亲舅舅。就算太子不去煽风点火,裴家四十九条人命的仇恨,也会让他想到自己的头上来。届时,他该如何面对他?皇上心头没有一刻松懈,时刻被吊着,安不下心。一日下来,皇上的精神总是一惊一乍,脑子里时不时地跳出昔日那一张张面孔,神经崩得极为紧张。每每不知所措之时,总会习惯的想起范伸。他好不容易磨出来的一把刀,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却不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