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一从范家出来, 特意去衙门的大牢里转了一圈,确认当真没有王瑞后, 才继续往客栈的方向去找他。
何云一绷着脸才一踏进客栈, 就见换了一身衣裳的王瑞正从二楼下来,他不禁愣在了原地。寻了一圈不见人,结果随随便便就冒了出来。
他先将王瑞从头看到了脚打量了一遍,很好,四肢齐全, 没有缺胳膊断腿,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很好很正常。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些气恼, 既然没事,那这一天一夜到底去哪里了?
王瑞也发现了何云一, 加快步伐下了楼梯, 来到他跟前, 笑道:“我刚想去赵家庄找你呢,你就回来找我了。”
“谁找你了?我可没有。”何云一其实挺想大声说没错,我找了你一天一夜, 现在真想打你一顿赔我的时间和精力!结果话到嘴边, 变成了完全相反的话:“我在赵家庄住的不舒服,才回来的。怎么,你也是觉得那里睡不惯才回来的吗?”说完, 往楼上走,走了几步,忍不住余光瞥王瑞,见他跟着自己上来了,才继续往上走。
你真不愧是出家人啊,够洒脱,我失踪一天一夜,你都不说问一声,不过出家人嘛,他理解。王瑞跟着何云一来到他的房间:“赵家庄没发生什么事吧。”
你还有心思管赵弘?你不如说说你昨晚上去哪里了,但现在不能问,问了会显得好像很关心似的。
何云一坐到桌前,眼睛看向一旁,偏不看王瑞:“五通神没来寻仇,可能以后也不会来了,我给他个符,叫他贴到门口,五通神就算来了,也进不了门,之后我就走了,总不能再那里等一辈子吧。对了,你那未婚妻死了,我帮她的魂魄归了个位。”
“你把范十一娘救活了?”
“偶然遇到的,捎带手而已。”
活了好啊,活了他就彻底洗清嫌疑了:“她说没说谁杀的她?唉,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差点摊上人命官司,范洪海告我杀了范十一娘,幸好鹿城知府跟韦知县交好,才没把我收监。”
你真是多灾多难,一个瞧不住就出事:“害了范家小姐的就是那天在河里捞上来的书生孟玉达。其实之前我看他的面相很有福气,就算眼下清贫,早晚也会富贵。可他拜了五通神,在其怂恿下坏事做尽,福报耗光,怕是活不长了,没准现在已经死了。”
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到坏人作恶,还活得好好的,有可能坏人祖上积德多,足够他挥霍的,或者他之前做过大善事,可以叫他使劲作恶糟蹋。一旦,福报耗光,立即遭恶报,作得紧,死的快,就是这个道理。
“五通神引人作恶,真是损人不利己!幸好你将范十一娘救了,否则这件事就是悬在我头顶的剑,万一哪天换了个知府,或许就把我收监了。”王瑞道:“对了,差点忘了,我昨晚问过一个消息源五通神是什么,它回答: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什么。我又问五通神有什么靠山,它说: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
“谁告诉你的?”
“我在罗刹妖鬼集市问的啊。”王瑞杵着下巴,有点小得意的笑道,欣赏的看着何云一吃惊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跑去那里了?怎么去的?”竟然跑到那种地方去了,难怪城里乡下都找不到。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王瑞想到集市蕴藏的巨大商机,怅然道:“唉,真想再去一次,捣腾点货物卖。”谁还嫌钱多呢。
“能平安回来你就万幸吧,竟然还想去?!”幸好出来了,否则若是在罗刹妖鬼市场住下,这辈子恐怕都找不见他了。
当然,一辈子找不到也不影响什么,但身边有个人失踪,却找不到,会让何云一觉得窝囊窝火,质疑自己的能耐。
好在王瑞毫毛无损的归来了。
“我提供的这两条消息有没有用处?”他笑眯眯的问,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何云一本想训斥他不知死活到处跑,到了妖鬼集市还敢不安分的问东问西,但对上他笑弯弯的眼睛,不知为何嘴角绷不住了,微微上翘的笑道:“有用,行了吧?”
王瑞一扬下巴,充分得意了一把。
何云一哭笑不得,叹道:“你以后你别乱跑了……”
“不跑了,下次你带我去。”
何云一没吭声,心想才不会带你去!找你就够烦了,还带你去逛集市?想得美。不过不得不承认,王瑞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
五通神,便是聻。
所以鬼和妖惧之,任由它们附体。所以斩妖妖鬼的剑器对它们无效。
聻实在太过罕见,因此何云一之前从没往这方面联想。
正常情况,鬼死了便是魂飞魄散,不会再有变化,除非有人加以干预,而干预的人还得颇有来头。
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听着确实像有来头的样子,但是虚指还是实指呢?虚指的话,代表阴间掌权的人物,可能是十殿阎罗之一,实指的话,就是说地府中还有个“小朝廷”,不管哪一个,听着都很麻烦的样子。
何云一将自己的分析全部跟王瑞说了,然后抱着肩膀道:“怎么样,一听就很麻烦的样子吧。”
“……嗯……听着就像有大阴谋的样子,拔出萝卜带出泥,五通神就是萝卜不晓得下面的泥巴有多大一滩。”王瑞身为一个凡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要不然,你在这里先调查着,我去曹州回来再来和你碰头。”
别了,你一转眼又丢了,嗯……好像不太对,王瑞有什么不能丢的?
何云一道:“你叫我跟你一起出来,结果你现在要一个人去曹州?你现在不怕妖怪吃你了?”
我不是以大局为重么,才将你留给普罗大众为他们除掉五通神:“当然怕了,可你需要调查五通神啊。”
他又没将五通神包下来,凭什么他来调查,但五通神的事情发生了,又不能放任不管,他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叫我师弟来,让看他愿不愿意管,若是愿意,他就留下,咱们先去曹州,如果他不愿意,再商量对策。”
太好了,如果燕云光愿意,何云一就可以跟自己去曹州了:“这样也好!”
何云一便取出纸鹤放在了桌上,敲了敲桌面,那纸鹤就扇动着翅膀飞了出去。按照何云一推算出的燕云光目前所在的地点,他要赶来至少得一天一夜的时间,他接到纸鹤立即动身,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才能来到。
所以王瑞跟何云一等人便暂时在客栈内歇脚,等燕云光的消息。
王瑞这几日可累死了,本想好好睡一觉,可没想到文顺那家伙居然也打起了呼噜,半夜将他吵醒了。
他气得坐起来拿枕头砸打地铺的文顺:“你怎么也有棋顺的毛病了?”
文顺挨了一枕头,哎呦一声醒了,委屈的道:“少爷,您干什么啊?小的没打呼噜啊,这真没打。”
“你还敢狡辩?这屋里除了你和我之外,没其他人了,就是你!”
文顺怯声道:“其实……你睡得早,小的睡得晚,小的好像听到您打呼噜了,还挺响的?”
“废话少说,我不用你上夜了!你抱着行李卷下楼开房间另睡吧。”
“您半夜万一渴了饿了想要夜壶了……”
“我自己来,你走吧走吧。”
王瑞将文顺打发出去后,翻了个身继续睡,才迷迷糊糊的睡实了,又被一阵呼噜声吵醒。这次他听清楚了,呼噜声还真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确切来说是从他额头的部分。
他困死了,烦躁之下使劲敲了敲脑门,咚咚咚三声后,呼噜不响了。他便阖眼睡了,等第二天醒来,他意识到事情不好了,这是闹鬼了啊,他体内肯定寄生了什么鬼东西。何云一在这里,还敢造次,真是活腻歪了。
他穿好衣裳就去敲何云一的屋门。
一阵猛敲后,何云一生气的打开门,什么都没说,但怒气写了满脸。
就见王瑞朝他眨了下右眼,货真价实的抛媚眼。
何云一愣了愣:“你、你干什么啊?”
“我觉得我右眼有东西,你帮我看看。”
我又不是你老妈子:“你不是有贴身小厮吗,叫他给你看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让了王瑞进屋。两人一并来到桌前,对面而坐。
王瑞便将昨天晚上神秘的呼噜事件说了,何云一撑着下巴,盯着他道:“我没感受到任何鬼气妖气,你啊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整日想着见鬼,平添烦恼。对了,我给你的符咒,你带着呢么?都跟你说了,是安神的,你就是不听话。”
王瑞忙道:“没有,就在枕头下面,不信你去检查。”
“我还是给你检查检查眼睛吧。”哼,看你还算听话的份上,就给你看看眼睛吧。
就在何云一上手给他撑开眼皮的时候,有人敲门,两人本能的去看门,就在这一瞬间,王瑞眼中飞出来一条白光,钻进了桌上的酒壶内。
“范祭酒要见道长您。”是店小二的声音。
“不见,叫他回去。”何云一说完,正过身给王瑞察看眼睛:“什么都没有啊。”
“范祭酒可能是来感谢你救了他的女儿的。”王瑞眼睛向上看,口中聊着天。
因为两人此时靠得有些近,他一说话,何云一便感受到了他的唇齿温度,当即心燥起来:“别说话!”王瑞于是使劲翻了下眼睛:“好好好,我不说。”
“你还出声?!”何云一不满的看他,却见他不满的嘟着粉嫩嫩的嘴唇,不满当即变成了“焦躁”,放开了他道:“什么都没有,以后别再疑神疑鬼了。”
既然专家都说没问题了,那肯定没问题了。王瑞又有点渴了,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喝净里面的茶水。
这时何云一忙夺过茶杯道:“要喝自己倒,这个茶杯是我的!”
嘁,我都不嫌弃你脏,愿意跟你用一个杯子,你居然这么小气!王瑞一呆,对啊,他不是一向嫌弃别人的么,难道因为认为何云一是修炼得道的世外高人,所以自己对他网开一面?
王瑞重新拿了个杯子,先用茶水涮了,给自己斟了一杯,刚要喝,门外又传来小二的声音:“范祭酒就在楼下,他说了,如果见不到您,他就不走了。小的看他大热天的穿一身黑斗篷,实在怕他中了暑气,倒在我们店里,您就出去看一看吧。”
“那就让他倒下好了,他在你们店内不走,吃喝用度,你们正好赚一份饭菜钱。”何云一冷淡的道。
范祭酒可真执着,王瑞将茶杯移到嘴边,低头喝了一口,就在这瞬间,他眼底白光一闪,他愣了下,咬到了舌头,丝丝哈哈的吐出半截舌头。
何云一瞅着他,心里摇头,一会照看不到就得受伤。
王瑞道:“你帮我看看,舌尖是不是见红了?”
“舌尖本来就是红的,谁给你看啊。”何云一扭开脸,哼道。
这时候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距离应该是在楼梯处:“范老爷,道长说了不见您,您别硬闯啊,哎呦——”
接着牛子良的声音响起:“范老爷,您欺人太甚了吧,我们少爷和他的朋友不想见您,您怎么能硬闯呢,对您,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了吗?请您离开罢,来人,送范老爷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