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昭一愣:“对不起,我……”
“我问你为什么不理我!”路杳尖声打断。
她脸上不见睡觉时的恬静,充满了戾气,她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情绪愈来愈激动,只一个劲的问。
“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
慕天昭见状想安抚她,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两人都愣了。
悠悠呆呆望着手,又看了看师兄,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面容稚气。
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很疼。
悠悠冷静了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推开他跑了。
慕天昭呆愣在原地,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没想到,师妹如此生气。
他更没想到,多年后,他才明白为何她情绪当时那般崩溃。
是主魂在害怕,残魂才如此急迫的找他……
慕天昭面色雪白,死死攥紧了业障花,越陷越深。
绯红花瓣溢出像血一般的颜色,染红他如玉长指,逐渐形成业障枷锁,
悠悠抓住他的手,泛红的业障枷锁碰到她指尖时,如冰雪消融。
意识到与自己有关,悠悠惊愕,她没有迟疑,另手落在慕天昭眉心,设法进入识海。
每个人识海内景不一样。
慕天昭的识海,向下清澈如洗的水面,向上是蔚蓝色的苍穹,水天一色,透着宁静祥和的气息,没有半点藏污纳垢。
悠悠闯入的神识,在水边一片业障形成花丛里,找到人。
是孩童时候的师兄,蹲身躲在一块石头后,低埋着头,情绪看起来尤为低落。
悠悠上前,轻拍小师兄肩膀:“怎么了。”
慕天昭抬过头,露出稚气的面容。
与悠悠记忆中的一样,慕天昭小时候,面容就十分清俊,万里挑一,可惜眉宇总萦绕着淡淡的沉郁。
不过因他总会勾唇露出温和笑容,这份沉郁并不扎眼伤人,只在不经意的垂眸时,才会显露些许忧伤。
悠悠见人第一眼就发现了,彼时她不明白,对方在难过什么。
后来,她发现这新来的师兄衣袖下,细瘦的手腕和胳膊,时常会出现新旧不一的伤痕。
师父不在,旭日峰只有他们,她是不可能欺负师兄的。
所以,这伤痕只可能来源他自己。
悠悠年幼,不知该如何是好。
初入宗,长老们就对慕天昭给予厚望,直觉告诉悠悠,对方不想被任何人知晓此事,
悠悠没法告诉其他人,只有揣着药,深夜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翻窗进入,给师兄自伤的地方抹些药膏,再偷摸摸离去。
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不知是不是药效很好,师兄那些藏在袖下的伤痕渐渐好了,也没有添新伤。
悠悠很欢喜,可惜她主魂对师兄幼时的记忆,只有那小段时间。
后来恶魂带着这些年的记忆回归,她发现记忆中,师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宽容温和,即便面对她濒临疯魔的死缠烂打,不可言喻的做派,也未曾抛下过她,一直尽师兄之责照顾她。
悠悠不明白。
怎么想都是她欠师兄的,为何师兄反而对她心有愧歉,自认业障被困住了。
她要带慕天昭神识离开,否则他会被一直困在此处。
见对方抬起头不答,悠悠耐着性子,温声细语道:“你在难过什么啊。”
没吭声的小师兄,好半晌,抿紧微微发颤的嘴角,清澈稚气的眼睛染了层红意。
他微耸鼻尖,眼框盈着闪烁的泪珠,哽咽道:“师妹,师妹走丢了。”
悠悠一愣。
躲在业障花里的小孩,低埋着头,身躯细细颤抖着,带着压抑沉闷的稚气哭腔,自责道:
“她等了我好久,可是,我没把她带回来……”
悠悠喉咙微动,一股浓郁的酸涩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发顶:“不怪你的。”
慕天昭当时也不过六七岁,即便心智比其他小孩成熟些,也不可能想到她被人夺走命格,主魂扔到另个世界的荒谬之事。
即便早早发现她的异样,又能做什么。
何况她被霓罗夺取命格时,若不是师兄赶到,她连一缕恶魂都不会存留在这世界,这世界的她,已经死了。
悠悠嗓音微哑:“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回归的恶魂记忆里,爹爹和师父时常不在,她在这个世界的真身,几乎是这个只比她年长一两岁的师兄带大的。
生病卧床,彻夜守在床边照顾她的是师兄,逢年过节,生辰华诞,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只有师兄一直在,永远在,还会带她出去玩。
即便她留在这世界的恶魂小疯子,变本加厉,愈发不可理喻。
即便两人渐渐长大,男女有别,比以往生疏了些,慕天昭对她仍是尽心尽责。
她甚至怀疑,慕天昭性情这般温润和善,脾气这般好,是不是被她恶魂磨出来的,换个人,估计早被逼疯了,要不早就避而远之了。
“你特别好的。”悠悠轻笑,用袖子将小孩脸蛋泪珠擦了擦。
“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师兄了。”
慕天昭愣愣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是谁了,悠悠握住他的手,他没挣脱。
被困的神识苏醒,慕天昭睁开眼,看到悠悠蹲在他身侧。
女孩精致熟悉的面容,被镀了层柔和光泽,朝他眉开眼笑,比背后悬着金团还明亮温暖。
“师兄识海干净无尘,不该有这种东西存在。”绯红的业障花,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掌消散。
慕天昭看着她笑,却微微红了眼。
荒域魔宫。
顾赦闭目小憩了会,被噩梦惊醒。
正巧来觐见的梦魇,颤巍巍跪在地上,带着一脸无妄之灾的苦相:“君上,我可什么都没做!”
顾赦视线划过手中紧握的小泥人,黑眸中,残留着梦中的狂风骤雨。
没有理梦魇,他摊开手,掌中泛起的淡淡碎光,逐渐汇成一条细细情丝。
慕天昭在他花城被亲手捏碎的情丝,重新长出来了……
识海里,悬在苍生棋上的身影道:“我说过,情丝是能再长出来的,无论你如何摧毁。”
慕天昭情丝在顾赦掌中挣扎,想要挣脱,回到属于它本来的地方。
顾赦眼底泛起阴霾,五指合拢,将其再次碾碎。
那声音再次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你自欺欺人,接受不了你那师姐情缘是旁人,慕天昭才是助她渡情劫的人,而你,是天道为她情劫的绊脚石。”
狂躁的魔气充斥在大殿中,跪在殿下的梦魇额头布满冷汗,忐忑抬起头,看到一缕泛着碎光的细丝浮现,倚坐在王座上的身影,握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其无情揉碎。
但细丝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在摧毁中,一遍遍的焕发生机,甚至比最初明亮了许多。
识海里,数十万年前便陨落的魔神,望着埋在顾赦心中的魔种,见魔种不断汲取力量,弯唇笑了。
“顾赦,你可要想好。能得到女娲石内成神的契机,是多大的机缘。她还是草木,草木无情,情劫是她最难渡的神劫,你若强行绊住她,渡劫期限一到,她还没有诞生出情丝,会在劫下魂飞魄散的。”
空气中的魔气愈发暴虐。
梦魇心惊胆战,看到顾赦狭长眼眸,渐渐染了血,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摧毁细丝,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魔、魔君……”
最后,顾赦整个人化作黑雾消散在原地,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放置在王座旁的戮仙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