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不来身子,只能躺在床榻上,瞪着眼,虽是这幅挂彩的样子,却丝毫不减其慑人的威严。
他少有的破口说:“他不能死!娘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嬴虔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瞪着眼对芈氏说:“母亲,那个贱奴谁也不准杀!”
不杀,他要从魏女的手中夺走,这么勇猛桀骜的一条狼,他要好好的养着,他要让这匹狼永远的臣服于自己,最终变成一条忠诚的狗。
越是烈,越是齿牙尖锐,他就越想挫灭它们的锋芒,让它们匍匐脚下,看着他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他心里便会萌生出无与伦比的兴奋,而奴隶和狗并没什么区别。
嬴虔的脸是肿的,眼里却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
魏姝寸步不离的跟在嬴渠身后,心里是一紧一紧的,半刻都不得喘息。
空旷的政事殿燃着微弱昏黄的油灯。
她看见那个消瘦精锐的秦公,他的眼睛很毒,像是凛凛的刀刃,不用开口,仅仅是看着她,魏姝就觉得脊骨发软。
她扭头看向嬴渠的背影,她无比的清楚,嬴渠不是她的靠山,至少现在不是,她能依靠的只有未卜的命运。
嬴渠将她带到大殿的中央,周围冰冷的似要凝固一般,连喘息都是种折磨。
“跪下”嬴渠的声音有些凉,没有一丝温情,淡淡的说道。
魏姝站在嬴渠的身后,她没有跪,尽管已经胆怯的腿肚发抖,却依旧挺着身子。
麟之子兮,振振公侯。
她依旧不知道这句话蕴藏的美好涵义,她只是知道,她可以畏惧,却不可任人随意践踏,即便是赴死。
况且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些欺人太甚的秦人,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屈服,她是魏国的公室,白氏名门之后,她不要活得像刍狗一样低贱,也不要死的像蝼蚁一样卑微。
她突然的有了些许勇气,微微扬着头,迎着秦公如刃的目光:“是长公子先动的手,如果君上非要罚,便处置我,与他人无关。”
嬴渠不曾想她会在殿上发出如此说辞,轻皱着眉侧目看她,她怕,眼里的畏惧早就出卖了她,却依旧在坚持着陈述自己的清白,她不肯下跪,扬着头,挑战着秦国无上的权威。
这一刻他清楚:他看轻了她。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却忘了她生于魏国名门,骨子里有着自己的固执,或许有所屈服,但她不曾卑贱。
嬴师隰看着这个浑身沾血的魏女,眼睛微眯,迟迟没有开口,像是一匹桀骜凶猛的狼,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弱小猎物。
魏姝脑子是空胀胀的,她等着秦公的处罚,最惨不过极刑。
她看见秦公的嘴张开,发落的话即将吐出,她心很沉,很空,只等着最后的发落,却听嬴渠打断说:“君父,魏女初来秦宫,乃儿臣处置不当,愿一并受罚。”
他打断的很突然,声音不大却足够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他微躬着脊背,交叠行礼的手很白皙,像是白玉一般,骨结也很分明。
她看见他额前微微落下的几缕碎发,看见高挺的鼻梁连接下的优美轮廓,他很恭谨,一动不动的,微抿着苍白的唇,绣着黑色曲水纹的宽大衣袂垂落。
通仲侯在旁边,看着躬背的嬴渠,若有若无的轻叹了口气。
嬴师隰沉默了片刻,他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嬴渠。
因为这个儿子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嬴渠很温和,却从不开口求情,因为他的骨子里是冰冷薄凉的,他的温柔实则是一种疏离,唇边的浅笑只是一种习惯,今日却为这个魏女而破例。
过了许久,嬴师隰笑了,笑的很轻松畅然,不带半点阴鸷,更笑的让魏姝莫名其妙。
嬴师隰挥了挥手召唤通伯过去,低声交代了几句,通仲竟也跟着笑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温和了。
吩咐过了通仲,嬴师隰这才缓慢的说:“寡人听闻那个奴隶有拔鼎之力。”
魏姝立刻回过神,紧张的说:“他不通事,君上若要责怪,罚我便是。”
嬴师隰听她这么着急的求情,笑意又突然的没了。
他微眯起眼看着她,转而挥挥手,轻闭上眼沉默不语,像是倦怠了。
通仲便上前说:“公子,姑娘,君上累了,两位随老奴离开吧。”
嬴师隰的态度不明不白,魏姝以为是自己突然的开口惹得秦公不悦,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秦公不会杀她,可没说不会杀长玹。
她跟着通仲出去,对着嬴渠略显冷淡的侧面,话哽在喉咙,脸憋的发红,跟在嬴渠身后走了好一阵子,才舔脸问嬴渠说:“长玹呢?他会死吗?”
这一路来光听她嘴边惦念着那个奴隶了,也不知一条贱命怎么就让她那么挂怀,连通仲都有些无奈了,叹息着说:“不会死,只是不能再留在宫里。”
魏姝扭头问:“为什么不能?”
通仲说:“那个奴隶不是寺人,不能留在宫里。”
其实除了魏姝,也没人在意长玹的性命,因为奴隶同猪狗差不多,死活更是与他们不相干,但长玹对她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在哪里呢?她又说不清,或许因为长玹是她的奴隶,只属于她,所以她就有义务护着他,那是主人对奴隶的垂爱青睐,就像是喜爱一件只属于自己的物什一样。
可这世上又有那个主子会替奴隶赴死。
或许她是喜欢他的。
只是她并没有,也不曾往那里去想。
公侯之女喜欢上一个奴隶,那是天大的笑话和耻辱,况且她骨子里又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煎饼饼投手榴弹一个,破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