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活,偷什么懒!”
他面无表情的听那人骂着,风声卷着骂声,空荡荡的回响着,发出一声声哭泣般的呜呜声。
魏姝回到了屋子,挥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雪,坐在炭火盆旁暖着手,接过瑛青给她的热碎糜羹汤,她喝了一口,食之无味,扔在了一旁,问道:“瑛青,母亲会随我去吗?”
瑛青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
魏姝拿起甜饼,放嘴里不等咬下,心思一转,嫩声问道:“那个叫尨的奴隶,当真力大无比?”
瑛青不知魏姝怎么突然提及那个奴隶,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道:“是,听闻力比猛虎,而且那奴隶好像没有痛感,就连那日断指,也是闷声不响的。”
魏姝细细的思忖了一下,问道:“何人陪我赴秦?”
“孤身,秦国那里会派人来接。”
魏姝自己去,心里还是有些发怵,道:“让那尨跟着我赴秦。”戎狄之邦,带着这么一个身有奇力的少年,她心里能安稳些。
瑛青惊讶的睁大了眼,见魏姝自己拄着下巴,一副已然决定了的样子,道: “怕不合礼,还需过问夫人。”
魏姝心里本就烦躁,刚有点好心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看着瑛青恭敬的样子,她心里就冒火,带一个小小的奴隶,也诸多阻拦。
礼,礼,礼,她就没见她母亲遵过礼,现在倒是用礼来管教她了。
她随手将手里的甜饼往瑛青脸上一掷,道:“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倒是有个人陪我赴秦!”
魏姝没多大力气,但瑛青还是被吓的脸白了几分,立刻跪地不语。
“你除了不行,还会什么?”魏姝也不知那里来的这么一股无名火,又或者本就郁结在心已久,抬脚便要踢向瑛青。
“魏姝!”
她这脚还没落下,便听见父亲威严的声音,心下一紧,立刻的将脚收了回来。
油灯燃燃,人影婆娑,魏时走近,衣衫轻擦发出沙沙声响,手臂一挥,瑛青便躬身退了出去。听门被关上发出吱吱的声响,魏姝咬了咬牙。
她不想认错,尤其是和魏时,从小也很少认错,明明心里战战兢兢嘴上却硬的很,只沉着眸子等魏时的呵斥责罚。
魏时了解她的性子,她很少因烦心事迁怒他人,此刻见她梗着脖子的样子,不由的轻笑,转而挥袖坐在矮案旁,道:“你在置气”
“姝儿不想赴秦”魏姝直言,没有一同坐下,眼睛盯着魏时。
魏时不急于回应她,挥手展开案上的竹简,沉着眼眸看了看笑道:“法家”
魏时一向不管魏姝课业。
魏姝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见着魏时又挥手展开一卷竹简:“法家,兵家,白越寻常给你看这些?”
魏姝沉默着不做声,一双大眼睛盯着魏时。
她也听不懂魏时说什么,白氏让她学这些不假,可她大多都没放在心里,那竹简也都没翻过。
魏时叹了口气,说:“一人赴秦苦了些,刚听你想带个奴隶一起去,便带着吧。”
魏姝撇了撇嘴,往魏时身边蹭了几步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
她不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魏时打断,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见她面色沮丧,魏时声音缓了缓,复道:“五年,五年后,为父亲赴秦国将你接回来。”
魏姝惊讶的问:“真的?”
魏时笑着说:“自然”
油灯晃燃,映的他面容格外柔和。
魏姝一听,眼眸亮了几分,坐在魏时身侧,扯着魏时的衣袖,露出了小女儿家的样子。
魏时被她的样子惹得轻笑,蓦地,笑容渐渐褪去,一双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目光就像他的父亲曾经凝视他一般,然后他淡淡的说:“麟之子兮,振振公侯”语气颇为感慨。
那是他父亲曾教与他的话,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来了,现在他将这话留给她,他曾也是晋国的公室,却只得冠以魏氏,如今连自己骨肉都无法保护周全。
尊贵如麟之子如何,生于振振公侯之家又如何,在这兵家喋血相争,王侯将相裂冠毁冕的大争之世还不是如若浮萍草芥。
他同白氏很像,他们这些曾经辉煌过的公室也好,贵胄也罢,总是将昔日的尊贵与颜面看的比性命还重,那是他们这些没落公室仅剩的一点傲骨。
“姝儿你要记着,在心里烙着,麟之子兮,振振公侯,若是有一天连你也忘了,也同那些蝇营之徒一样,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没落。”
魏姝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尚且年幼,不知这话为何意,她只是觉得她父亲此刻的神情非常悲伤。
天已经尽黑,瑛青得到了消息,轻敲了敲殿门,经白氏应允后躬身进去。
白氏被魏时软禁于此已经数日,面容憔悴的依靠在案边,连油灯也只燃了几盏,忽明忽暗,瑛青跪在白氏身侧询问道:“夫人?”
白氏嘴唇苍白,眼眸却很冷,很毒,她吩咐道:“将那与姝儿一同赴秦的奴隶割为寺人”
瑛青应道:“诺”
夜深,瑟瑟的冷风从破茅草屋子里席卷而过,冷月高悬。
少年蜷着身子窝在干草墩子里,怀里抱着那件旧袍子。
府中人说他是狼,因为他有着狼一样碧色的眼眸,生来一身蛮力,那些人惧他,卑他,所以唤他为尨,好似骂他为狗便有足够的勇气,能肆无忌惮的欺辱他,他们将他撵至不避风雨的破草屋子里,用打骂来掩饰着心里的怯懦畏惧。
他很少真的能睡的着,他总有一半的心神是保持着清醒与警惕的。
在朔朔的风声中他听见了沙沙的脚步声,来人急匆匆的走近,少年隐藏在漆黑深夜里的眼睛猛的睁了开。
“你们几个把他按住”瑛青吩咐道,几个壮汉便向他近身而来。
瑛青是按白氏的吩咐办事,想趁着夜深人静动手,没想一向听话的奴隶这次竟然反抗起来,她曾听闻这少年能将活人撕碎,不过一直以为是传言。
而那奴隶起初也没有什么挣扎,可他好似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后便疯了一般。
瑛青没想那奴隶真一身奇力,几个壮汉都制不住他。
他嘴里发着嗯啊的声响,消瘦的身子好似蕴藏着无尽的力气,形如困兽,眸似虎狼,碧色的眼睛透过凌乱的短发在漆黑的夜里狠狠的盯着她,带着凛凛寒光。
而那张发出剧烈喘息声的嘴更是让她心里发毛,仿佛一张开便会露出虎兽的獠牙,荧青被惊的一身冷汗,汗毛耸立,耳膜嗡嗡的刺痛。
出来前白氏叮嘱不能惊扰了魏时,瑛青眼见这动静越大,已经惊扰了不少的人,又怕那少年真的发疯殃及自己,便只好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