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孙子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老两口早就重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冷不丁听说要走,一时间有些舍不得。
杜河就道:“不是说圣人赐的宅子还没拾掇好么?原先的宅子也一直没个人气儿,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却去哪里?”
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原先打算好歹过了年,可到底是圣人亲赐的宅院,住就住吧,可这会儿还没得呢!”
杜瑕就道:“我们准备先去北郊大营,那里还有许多将士呢,这会儿也不得归家,岂不冷清?再者一个月后我们就要搬回城来,恐怕也不能时常回去,好歹再看看将士们。”
另外还有一个缘故,牧清寒和杜瑕都没说:
他们住在城里,周围全是人,头几天还能用休养、不见客来搪塞,可难不成还能挡一整个月?这小小宅院的,周围巡逻士兵也不大多,难保不会打扰到家人,如此看来,还是早早避开的好。
别院自然也是不能住的,因为都在城里,还得是北郊大营,偏远不说,等闲人也进不去,实在是天下最清净的所在了。
他们夫妻二人搬回去,一来慰问将士,加深感情,二来也可以安安静静的享受一回小夫妻的日子……
杜河与王氏却没想这么多,只听他们说的确实是正事,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多说无用,只得作罢。
所幸不久之后女儿一家就回城了,且住的地方十分气派繁华,虽然是在内城,可再想去看也是便宜的,就又欢喜起来。
可这忽尔扒拉要走了,王氏到底不舍,又拉着不住嘱咐,说山中寒冷,注意保暖,又悄悄对女儿道:“不是娘说,姑爷才回来,日后也越发忙碌了,好歹你俩趁这一个月好生亲香亲香……再者山上也确实冷,不若暂且将毛毛放在这边,我们帮忙照看着。”
虽有些不好意思,可话糙理不糙,的确是正事。
毛毛这会儿才两岁呢,之前一直在城里,冷不丁去了山上,谁知道受不受得住?若是病了,岂不揪心?
而且自己还带着孩子睡呢,这夫妻交流什么的……
想着想着,杜瑕就有点脸红,不容否认的,还有那么点儿意动和小期待。
不过她还是提前郑重声明道:“娘,毛毛还小呢,我们暂时没打算要孩子。”
如今毛毛正是需要关爱的时候,也是需要照顾的时候,若是他们再要孩子,不免要忽略了,总归不好。
而且来日方长,牧清寒这次回来之后,估计近三五年之内都不会再出去。皆因如今他已有军功在身,又意外高居太尉之职,若再做点儿什么,功高盖主不敢说,可来一句“尾大不掉”却绝对错不了,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都要拿他没法子了。
因此饶是南边战乱未平,上头就算无人可用,让卢昭去,也不可能再派他出去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诚然,掌权者也不大愿意看到文臣结党营私,可比起武将来,他们的威胁就显得小的多了。
不管是想谋朝篡位还是起兵造反,手中总要抓着实实在在的兵权,而如牧清寒这般既是正经科举出身,又一点儿不忌讳的深入兵营,不光不克扣军饷,还时常补贴上下,同上下将士打成一片;后又率先冲上前线,荣辱与共,深得军心,偏偏又年纪轻轻,将来大有可为的,绝对是众人忌惮的首要人选!
再者,如今他高居太尉一职,手下猛将良臣多得很,等闲事宜哪里就需要他亲自下场了?
所以,除非大禄朝真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不然未来几年内,牧清寒绝对会是武将系统中最清闲的人之一。
想到这里,杜瑕不禁打了个寒战,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中又品出圣人这样坚持将牧清寒捧到高处的用意之一了。
说捧杀可能有些过了,毕竟圣人也确实对牧清寒寄予厚望,可若为了一个牧清寒就跟自己的儿子一万个过不去,杜瑕也是不信的。
他那样器重牧清寒,是否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呢?
毕竟若是随便封个中等偏上的职务,若是战事再起,身为青壮派的牧清寒自然要当仁不让的披挂上阵;可若是他身居高位,自然不能妄动……
制衡,还是一个制衡啊!
见女儿脸上风云变幻的,一时喜一时忧,王氏疑惑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杜瑕忙摇头:“无事,想着回去之后给将士们分点什么好。”
“你也忒操心了,这些事交于旁人便罢了,不然细枝末节都由你自己操心,岂不累坏了?”王氏嗔怪道,末了又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毛毛如今还小呢,左右姑爷回来了,又这样出息,日后慢慢打算也使得,不然一堆的小孩子,你也累得慌。”
顿了下,王氏还是对杜瑕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便是不要孩子,难不成你就同姑爷没话说?你们年轻夫妻的,又足足两年多没见,哪里就这样清净了?便是不空毛毛一个月,好歹也单独待些日子,听娘的,准没错儿,好处多着呢!”
见她一副“娘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表情,杜瑕既感激她体贴入微,又有些好笑,只好领情。
不过这都是他们大人的打算,至于毛毛究竟能不能同意,还两说呢!
果然,毛毛一听自己要同刚见面不久的爹分开,登时伤心大哭起来,搂着牧清寒的脖子死活不撒手,只打着哭嗝的问对方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牧清寒颇为无奈的瞧了杜瑕一眼,又不好强迫,只得退一步道:“自然是要你的,不过毛毛如今长大了,要学着当个男子汉了。”
毛毛听后,就哽咽着点头。
然后牧清寒就一脸严肃的说从今往后,他得学着同爹娘分房睡。
杜瑕:“……”
你这个不正经的!
后来,牧清寒还拉着妻子解释,听上去理由也是很充分了:“不是我说的,他都两岁了,这么大的男孩子了,哪里还能叫娘搂着睡呢?倒不是怕外头的人说什么,也着实不大像,也容易养的娇气了。你也莫要心软,等再过两年,他彻底成了习惯,越发改不过来了!”
杜瑕就瞪他,道:“就你有道理,怎么说都有理,哼!”
牧清寒就笑嘻嘻的逗她,夫妻两个闹了一回,衣裳都有些乱了,杜瑕一看天还大亮呢,这要是刹不住车,岂不叫人笑话?忙推开他,起身拢了拢衣裳,正色道:“少胡闹,你不是说傍晚要去师公哪里?我已叫刘嫂子准备烤馅饼了,你也顺便带着些。”
之前他们夫妻二人说起要贴补伤亡将士本人和他们的家眷的事,又怕遭了上面的忌讳,思来想去,还是得跟唐芽商量一番才能放心。
又过了一个时辰,馅饼也得了,照例用双层保温的木箱子装了,上头厚厚盖了棉花垫子,保准走半个城也还是热乎乎烫嘴的。
低调起见,天又冷,牧清寒也不骑马,只老老实实的坐车,一路晃到唐府。
因昨儿清早就接了拜帖,唐府门房一看是他来了,忙笑脸迎进去。
去年唐洌成了亲,这会儿只有唐芽一人在家,越到年根儿底下,也越显得冷清,牧清寒一来,他脸上登时就显出一点暖意,丝毫没有朝堂之上的冰冷。
唐芽笑了笑,竟难得打趣道:“牧大人。”
牧清寒一下子也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公莫要取笑。”
唐芽叫他坐下,很和气的说道:“并非老夫取笑,你年纪轻轻已然这般有为,这句大人,当得起。”
真要说起来,他虽然一直对杜文和牧清寒这两个小子的印象不错,可若是再倒回去几年,也必然做不到这样和蔼。果然是人老了,脾气也好了,越发喜欢能干,又敢凑到跟前讨喜的小辈了。
说完,唐芽又瞅了瞅牧清寒带来的盒子,一脸了然的说:“你家媳妇又做好东西了?怎的不留下你自己吃?”
牧清寒打开盖子,麻利的与他瞧,又说:“昨儿吃过了,说是师公也爱吃,叫我一道儿带来,倒比下人手脚麻利些。”
听他不惜将自己与下人作比,唐芽当即笑了,又道:“你也怪会来得,马上就开饭了,今晚就吃这个。”
唐芽年纪大了,口味渐重,可肠胃却不大好,杜瑕做的这种馅饼都把肉细细的剁成肉泥,只是小火烤制,并不多加油,倒是好克化,故而唐芽颇喜。
少时,饭菜都上了,牧清寒亲自与唐芽夹了一个馅饼,一老一少果然边吃边聊。
等吃到半饱,牧清寒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又问唐芽的意见。
唐芽沉吟片刻,点头道:“果然还是你们带兵的知道兵,也晓得体恤他们疾苦,这也罢了,只这事却不可操之过急。”
牧清寒忙虚心请教。
唐芽慢条斯理的吃完一个馅饼,细细回味着已经好几日不曾入口的肉饼的味道,心情颇为愉快的指点道:“此事你莫要着急,先报与太子知晓。”
话音刚落,牧清寒就眉头微蹙道:“太子恐不会答应。”
他那么抠!
“谁指望他答应?”唐芽轻笑道:“他是必然不肯应的,正好你便顺水推舟的说出自己打算,他虽心有芥蒂,可到底不必自掏腰包,必然会挂了自己的名后允了的……”
“另外,你说你要盯着抚恤金发放的事情,也好,不过须得等几天。”
牧清寒琢磨一会儿,便明白过来:“师公是说,引蛇出洞?”
唐芽满意地点点头,又打趣了他一句:“不错,出去两载,脑子倒还算灵光。”
历朝历代朝廷内外都不缺蛀虫,这回的抚恤金上下加起来也是一笔巨款,既然前期会有人打军费的主意,这会儿怎么可能放过这块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