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话触动了什么心肠,牧清寒也听得怔住了,呆呆的望着前面的虚空出神。
杜文也是一直没个人说话,师兄们对他也不冷不热,如今好不容易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止不住,说了好些零七碎八的事。待他回过神来,竟已过去了半个时辰有余。
见牧清寒兀自出神,杜文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
却见牧清寒缓缓眨眼,神色复杂的说:“一家骨肉新密体谅乃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怀,况且我却也十分思念兄长。”
杜文还是头一次听他聊起家里的事,不由得十分新奇,却也不好过问。
牧清寒感情内敛,也不多讲,只说兄长大他十岁,如今父亲病重,他便留在省城家中操持生意。眼下家里诸多事端,牧清寒也想帮忙,却有心无力,兄长又怕波及到他,便把他送回已故母亲的成安老家。
因牧清寒母亲的娘家也只有三位姨母,且都嫁往外地,外祖父外祖母也都于前几年先后亡故,这边已经是没什么人了的。
好在房屋尚在,且又有几房忠仆看着,倒也十分妥当。
杜文想起来日日迎送他上学的青年健仆,恍然大悟:“那是令慈留下的人?”
牧清寒却摇头:“非也,阿唐另有一位哥哥,原是几年前兄长外出收账,在路上救起的流民,当时他们尚有一位老母在,后来兄长虽全力帮忙医治,老人家仍撒手而去,阿唐兄弟只说无以为报,又没处可去,便自动写了卖身契。兄长见他们身手出众,就将阿唐指给我。他们二人赤子心性,我也跟他学习武艺。”
牧家财力雄厚,牧清寒又是年幼的嫡子,内忧外患,自小便有不少人盯着,幼年时期也着实有几次十分危险,后来有阿唐在身边才消停不少,他自己这几年也习武不断。
杜文见他每每提及兄长便十分濡慕,又从素日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知:牧家人口似乎相当混乱,牧家老爷恐怕并不如何敬爱牧清寒的生身母亲,也就是牧家主母,反倒十分疼爱那不知多少的小妾,又有无数庶子庶女。
牧清寒的母亲去世的早,兄长又年长十岁,可不是当爹当妈又当哥?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自打那次谈话之后,杜文和牧清寒的关系便突飞猛进,同出同入,杜文在家中也时常提起,很有了些挚友的味道。
他的学业渐渐步上正轨,杜瑕和爹娘看着也十分欢喜,更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做活。
如今市面上已经渐渐地出现了他人仿制的葫芦和蝙蝠,且卖价比李老板娘这边更加便宜,但因为李家娘子的铺子在端午贩卖五毒一战成名,便有无数人慕名前来,只为了求他家市面上没有的新鲜花样,如今在陈安县城也还算独一份。
因着外面已经有葫芦和蝙蝠,况且利润也不高,杜瑕就不大再耗费工夫做那些,又仔细画了图样,做了乌龟和仙鹤两样更加繁琐复杂的,取龟鹤延年的好意头,卖的也很好。
又考虑到临近中秋,大家难免又要做些与中秋有关的事情,她就又设计了几款图案,如玉兔捧月,玉兔捣药,还有玉兔腾云驾雾的花样,都非常可爱灵动。做出来之后杜文先就爱不释手,自己从妹妹那里要了来挂在腰间,十分得意。
如今距离中秋节还有两三个月,时间十分充足,杜瑕便与王氏提前准备这些,暂停了其他的事物,准备中秋节大赚一笔。
期间她们也与赵氏频繁往来,亦或是王氏见她太过劳累,便催着她出去玩,杜瑕便跟赵氏的女儿熟悉起来。
赵氏的女儿雅娘果然十分文静娴雅,小小年纪就已经绣工了得,绣的草木鱼虫无不活灵活现,杜瑕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反正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雅娘为人展样大方,熟了之后便也送杜瑕两块手帕子,上面分别绣的滴水菡萏,还有游动的金鱼。自打来这儿之后,杜瑕还是头一次亲手摸到这般鲜亮灵动的针线活,自然爱不释手,又投桃报李,也回赠对方一套别样玉兔的结子挂件,却跟送给家人的不同。
雅娘也十分欢喜,取了一件挂在腰间看个不停,又笑道:“前儿我跟娘也在店里见了类似的,却没有这样的样式。我们都在想是谁这样巧的心思,原来竟是你!”
说的杜瑕也笑了。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杜瑕意外得知他们家竟然要搬走了。
因赵氏能做,几年下来着实攒了大半千的银子,便不大耐烦继续蜗居此处,年前就四处寻找合适房源。如今已看中了与北城区交界处的一处宅院,虽是个两进院落,价格极为昂贵,可到底位置好,每日都有无数官兵来回巡逻,距离家中儿子读书的学堂也近,夫妻俩便决意咬牙买下。
这是其一,杜瑕暗中想着,北城区是本地官宦聚居地,赵氏一力主张往那边去,未必不是存了为儿子日后铺路的主意……
话说自从收入稳定了之后,王氏也真的就不大做饭,只偶尔得闲儿了才做几顿。
这倒不是杜河强求的,原来精于持家的她偶然也也算了几笔帐:
做一顿饭,从开头的准备到后面的刷锅洗碗,收拾桌子,怎么也得将近一个时辰,而有这个时间也能编几个蝙蝠葫芦的结子了,放到外面也能卖近百个钱。可若是从外面叫一顿饭吃,她们娘俩儿也不过三五十个钱,两边一比就知道怎么合算了。
杜河知道后也大力赞成,只说:“你们每日做针线活已经十分劳累,又怎么能再去下厨?也该把手指养一养啦!”
王氏听后受用非常,又把手举起来看,果然见这两个月因为没怎么下厨沾水,只做针线,且日日涂抹白玉膏子,双手已经十分白嫩,就连往年裂的口子也都好了,越发喜悦。
肖秀才狠狠的瞪了他们几眼,又扫视全场,只挑了平时最老实的杜文叫他说经过。
石仲澜知道他与牧清寒是一波的,怕他讲偏话,刚要开口就被萧秀才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只得讪讪闭了嘴,垂头丧气。
眼见着牧清寒一人打五个还丝毫不落下风,一众师兄比他高的有,比他身架大的也有,可竟然都无还手之力,杜文正看的热血沸腾,与有荣焉,也不屑于告黑状。
他说的确实不偏不倚,肖秀才听后问洪清是否属实,洪清也无话可说,直点头道事实确实如此。
肖秀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身回房,取了戒尺,叫参与斗殴的几个学生在院中对着圣人挂轴跪成一排,挨个打手心,任谁求情都不管用。
牧清寒倒罢了,他本就体格健硕,习武所要承受的苦痛远胜体罚十倍百倍,故而打戒尺于他而言不过挠痒痒。
可怜石仲澜等人刚被小师弟痛揍一番,此刻尚且浑身疼痛难忍,转头竟然又挨了戒尺,端的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打完之后,肖秀才又转着圈儿的骂,鸭蛋青的直缀下摆在空气中狠狠划出几个圈:“你们也是能耐啦,书都读完了?文章也做好了?就有空来打架!人人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该叫他们看看你们何等勇武!瞧瞧一个个的,果然叫人大开眼界,我看你们明日也不必读书啦,省的埋没人才,就卷卷铺盖去战场杀敌算了,敌人一定闻风丧胆。保不齐,赶明儿的请功折子上就有你们几位的高姓大名呢,还做什么酸诗、破烂文章!”
真是读书人骂人都别具一格,肖秀才说了半天不带一个脏字儿,却字字诛心。
那几位参与斗殴的却已经快把脑袋扎到地里,羞得脖子都紫了,就是牧清寒本人也有几分惭愧,有些后悔冲动了。
这肖秀才也是神人,他问明白缘由之后,知道虽然牧清寒动手打人不大好,可毕竟是石仲澜等几个做师兄的有错在先,就分别责罚:
人都叫因材施教,他却也是因材施罚,叫石仲澜等人连着一个月,每日早晚都围着书院跑五圈儿,而牧清寒则是每日抄书,若是写的不好还要打回重写。
如此定论一出,果然人人都苦了脸,每日只应付这些惩罚就精疲力尽,也没空再去跟对方互看不惯,书院内空前安宁。
杜瑕等人听说之后也都大笑出声,直道这位肖秀才实在是个妙人。
杜文也笑说:“牧兄虽写的一笔好字,可最不耐烦抄书,万般嫌弃,只道无趣。我欲帮他抄写,两人字迹却不同的,就怕先生看出来反倒罚得更重,也只得罢了!”
自此之后一个月,他便每日下学之后先去牧清寒家叫阿唐盯着锻炼一番,而牧清寒就在一旁抄书,两人便相互取笑:
他笑他这么大了还被罚抄书,他又笑他这么大了,竟连弓都拉不开……倒真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男孩子该有的活泼气儿。
偶尔练的晚了或是天气不好,杜文干脆就在牧清寒家中住下,而牧清寒也隔三差五便被王氏喊到家中吃饭,他亦向往这般慈母温柔,也不似原先那样推诿,每每答应的十分爽快,两家人就都熟络起来。
杜瑕本就后世来的,性格与当下女子不同,并不如何扭捏拘束,跟牧清寒往来几回之后也觉得他是个少年君子,两人关系竟也很好。
熟了之后,牧清寒见杜瑕真的与杜文一同读书识字,很是佩服,又说:“妹妹却是个好学的,我自叹不如。”
杜瑕连忙谦虚,只说写着玩儿。
牧清寒又道:“只是妹妹用这个字帖却是不大好,我家里倒还有几本旁的,倒蛮适合你,下回一并带了来。”
杜文虽然看着挺温润和煦,实则骨子里着实是个狂生,如今书读的越来越多,眼界越发开阔,又开始修炼体魄,力气更大,写的字也越发笔走龙蛇、豪放不羁,且有几分名士风流。
可杜暇却是个女子,旁的不说,力气就不够,如今再跟着杜文练确实不好。
如今两边都熟了,杜暇知道他不缺这些东西,便也不推辞,只是道谢。
次日牧清寒果然捧了两本字帖来,却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惯用的那种簪花体,瞧着就很有筋骨,杜暇果然一见就喜欢上了。
再说学堂那边,气氛确实紧张诡异。那几个师兄原也不是什么太小心眼儿的,只是见牧清寒为人孤高,又不大把他们这些师兄放在眼里,且两个师弟来了之后,先生无数回公然称赞,他们这些早来的竟都靠后了,心中便有些分不平。
谁知那次打了一回架之后,石仲澜见两个小的竟丝毫没被影响,就是杜文的学业也渐渐赶了上来,进步惊人,着实叫他们惊骇不已。
为首的石仲澜被肖秀才敲打了几回之后,也开始重新重视起学业来,又暗道:“如今牧清寒那厮尚且不如我便这般猖狂,若是叫他赶上,岂不更将我踩到泥里去?果然我需得从学业上压制他,才好叫他心服口服。”
殊不知石仲澜暗中警惕两位师弟,杜文和牧清寒却也一直不曾放松,便是下了课也时时在一处相互考校学问,打算终有一日叫那些不安生的师兄无话可说。
两边都互不服气,百般较劲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