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本能的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一家当铺,门口有几个年轻女子正在撕扯,围了好些人在看。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回,就发现那几个人好像都有些眼熟,当即拍了拍身边的何葭,说道:“你看那是不是陆惟秋?站在她对面插腰大声说话的是不是苏秀?”
何葭本来正扶着她上马车,原本没留意对面的情况,听了这话也往那边看去,立即道:“果然还是你好眼力,可不就是她们,却又在这里闹什么?”
那边掌柜的也还没进去,听了这话下意识的说道:“那位陆姑娘也是十分可怜,这几年家里接连遭逢不幸,偏偏”
他还没说完呢,就已经自己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两位可不就是当初扳倒陆倪。开启陆家下滑之路的两位罪魁祸首的妻子?!自己竟然在人家面前说这个,当真该打嘴了。
掌柜的连忙又对杜瑕和何葭致歉,十分焦急。
杜瑕摆摆手,非但不往心里去,反而也跟着感慨一句:“便是家中长辈犯事儿,她不过闺阁里的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又能做什么?即便嘴上不大饶人,也不必这么着,却是有些过了。”
话音刚落,就听那边苏秀放声大笑起来,又对陆惟秋挑衅道:“你不是很得意的么?谁都看不上?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好似自己多么清高一般。这回你倒是再狂啊,再浪啊。”
说完,又伸手去硬拽陆惟秋怀里的包袱。
陆惟秋穿着一身蓝色的半旧衣裙,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料子,看样式更是一两年前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放在以前陆家发达的时候,恐怕陆家的奴婢都不会穿这种衣裳。
她身上竟也没有几样首饰,寡淡得简直有些可怜了。
见苏秀来抢自己的包袱,陆惟秋瞬间涨红了脸,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往回拽。
只是她平时只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哪里是弓马娴熟的苏秀的对手?不过拉扯几下,包袱就被抢了过去。
陆惟秋急得红了眼眶,大声道:“还给我!”
见她这样,苏秀越发得意,猛地将她推个踉跄,反手抓住包袱上的活结,用力一抖!
包袱里立刻掉出来许多珠光宝气的东西,什么发簪、镯子、耳环的,叫周围百姓一阵此起彼伏的低呼。
“好啊!”看清楚里头藏的东西之后,苏秀越发上脸,指着陆惟秋道:“你家早就被抄了,这些东西早该收归国库,你们竟然敢藏私!亏你还宣称自家是添喜郎世家。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吗?”
说完,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隔着这么远,杜瑕仿佛都能感受到陆惟秋的难堪与崩溃。
她死死咬住嘴唇,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苏秀,眼眶中隐隐有水光闪现。
然而她没有哭,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哪怕看着几个材质脆弱的玉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两包眼泪也还是倔强的在眼眶中打转。
事到如今,杜瑕哪里能猜不出始末呢!
陆家抄家来的又急又快,可毕竟宅子大了,院落又多,从开始到结束也有好一会儿,再者陆家人也不是吃素的,想必就算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也能抓住机会偷偷藏起一些不打眼的珠宝。
如今陆倪死了,圣人也不好拿着剩下的几个孤儿寡母做什么,就将她们都放了出来。
可怜陆惟秋母女过去几十年,一直锦衣玉食十指腹沾阳春水,莫说做家务,便是为钱财发愁的事恐怕也没有一回!
如今他们家被抄,当家顶梁柱又没了,便是说不出的落魄,道不尽的凄凉。可即便如此,活着的人也还要活下去呀,于是陆惟秋就亲自出来到首饰,哪知竟又被老冤家给逮住,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苏秀跟她素来不对付,之前又曾不止一次正面冲突,各有胜负,如何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眼见不久前还高高在上,死鸭子嘴硬的死对头竟落魄到要当自己物件来过活的境地,苏秀心里别提多痛快。
她的嘴皮子向来不是多么灵活,可今日却如有神助,一张嘴就恨不能说尽天下最尖酸刻薄的言语,将陆惟秋和死去的陆倪损的一无是处,几乎不配为人。
最后她更是指着陆惟秋的鼻子骂道:“你不是一向都说你的外公如何如何疼爱你吗?你又要如何如何孝敬他。如今他死了,你怎的还要死皮赖脸的活着,索性也抹脖子上了吊,别去阴间伺候他如何?”
若说旁的也就罢了,可苏秀与陆惟秋诚然有嫌隙,也不过是两家长辈立场政见不同导致她们两人的口舌之争,何曾真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仇恨?如今陆家家破人亡,自此之后便要彻底一蹶不振,便是之前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苏秀何苦还要这样拿着一个死人说事儿?也实在太过得理不饶人了些!
饶是之前同样跟陆惟秋有过冲突的杜瑕和何葭都看得频频皱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怪不得饶是苏家上下竭力抹杀自家的土匪出身,也仍有许多人暗中讥笑,又不屑于与他们为伍。原先杜瑕还觉得是那些人太过迂腐、清高,总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可如今看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家其他人杜瑕没有见过,自然也不好评判他们的品性为人,可今儿一看苏秀这般举动,登时将她之前给自己留下的好印象全都抹杀了。
看着多么爽朗洒脱的一个姑娘,怎么匪气这么重!
这还没完呢。
许是见陆惟秋竟然忍住了,好容易找回场子的苏秀自然不满意,竟又用脚将地上那些货被撞得变了形或是已经彻底碎掉了的珠宝首饰碾了几下,又撸下自己腕上的镯子便陆惟秋怀中丢去,恶意满满的讥笑道:“哎呀,却是耽误了你发财,瞧你们母女俩下这般艰难,这镯子便赏你们过活吧!好歹当了换几个钱,也买两身体面的衣裳穿。”
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又反复将对方的尊严和人格全都踩在脚下,便是死人都该给气活了,更何况本就有些气性的陆惟秋!
就见一向文弱的陆惟秋竟然放弃自己的优势,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然后伸直两手朝苏秀面上抓去!
苏秀本人也没料到陆惟秋竟然会有这般魄力,也是给吓了一跳。
只是她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反应机敏,身手矫健,猛的往旁边退了一步,陆惟秋就扑了个空,只用手指甲勾住了她头发簪。
苏秀还没回过神来,下一刻就看见那只自己最喜欢的发簪掉落在地,然后半边乌发都散落开来。
任他是谁,在大街上披头散发都滑稽极了,也可笑极了。
周围先是一怔,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嘲笑别人的瞬间成了被嘲笑的,这让苏秀如何受的了?
她登时就哇哇乱叫,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粉面带煞。额头上青筋都鼓起来,眼见着是气得狠了。
杜瑕与何葭都暗道不好。
她们是知道苏秀的性子的,那姑娘最是暴烈如火,跟你好了倒是可以不计较细节,若是瞧谁不顺眼,随时都可能动手打人。
果不其然,不等她们想出什么办法制止这场闹剧的,就见苏秀已经高高的扬起了手,一巴掌将陆惟秋掀翻在地。
她是什么手劲儿,陆惟秋又是什么体格?这一巴掌下去,整个人都给打蒙了,站都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额头擦在地上,破了好大一块皮,鲜血瞬间沿着她姣好的面庞流下来,又一滴滴渗入领口。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呼和惨叫,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是两个姑娘的拌嘴,竟然发展到了眼下的流血事件。
“这样下去还了得?”杜瑕眼睛都直了,不再犹豫,立即对今儿跟着自己出来的于猛说:“你赶紧上去,先把她们两人隔开。”
于猛早就看不下去,得了命令后巴不得一声儿,略一抱拳就大步流星的冲了过去。
不等他走到近前,恼羞成怒的苏秀已经开始对躺在地上的陆惟秋拳打脚踢起来,场面颇有几分残暴。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街头的地痞无赖斗殴呢,哪里会想到是两个朝廷重臣家中的未婚女眷?
苏秀正打得起劲,冷不丁自己的胳膊就使人拽住了,她尖着嗓子骂了一句,也不管来的是谁,转身就踢出一脚,同时骂骂咧咧道:“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我是谁?也敢拦我!”
杜瑕深知现场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人,光靠于猛根本拦不住,转身就请人喊了巡街兵士来,这才好不容易把两拨人拉开。
此刻的陆惟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因为是单独一个人出来的,而围观的百姓也已经知道她是“陆大贪官”的孙女,本就避之不及,就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援手。
杜瑕无奈,只好叫人偷偷送了银子与巡街的兵士,劳烦他们把人送往医馆。
苏秀兀自咒骂不休,尤其对于前来阻止自己的于猛态度最为恶劣,瞪着他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不过她才看了两眼,就觉得这个奴才很眼熟,朝四周打量一番果然看到了街对面的杜瑕两人。
苏秀的眉毛都要飞出额头了,她胡乱挽了头发,三步并两步的冲了过来,对两人劈头盖脸的质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哪一边的呀!既然看见了不说出来帮忙,反而要拉偏架,还是帮那蹄子的偏架!”
何葭知道杜瑕如今动不得气,便主动上前解释道:“苏姐姐,不是我说,你方才做的也有些过了。她家已经那样,你前几回笑也笑过了,说也说过了,也解了恨了吧?今儿何苦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给她难堪,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到没意思。”
话音未落,就见苏秀已经把眼睛瞪起来,冲着她们冷笑连连,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好好,我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好坏都是问人的一张嘴!你们可真是会做人啊!当初是谁把陆倪老儿弄下台的,如今却又来装什么菩萨心肠,显摆你们高贵不成?这会儿又来说我,真是好人坏人都想做一遍呢。可我偏不吃这一套,今儿就告诉你们了,我就是看不惯那浪蹄子,就是要对付她,你们若不帮忙,我也不强求,你们若想要帮她,我是断断不肯的。若以后再敢给他说话,咱们便也一刀两断!”
“话不能这么说。”杜瑕还是忍不住反击道:“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她家沦落到这般田地,也算是有了报应了,你还不够痛快的?都说因果循环,得饶人处且饶人,别看你我如今风光,保不齐来日也有落魄的时候,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还是少做些吧!”
她不是陆惟秋,自然不知道陆惟秋此刻的心中会是何等绝望,可谁没有自尊?谁不要脸呢?苏秀今日做的这般过火儿,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随便谁看了都会不忍心的。
来日若让她也遭受一遍今日陆惟秋所遭受过的耻辱……当真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
哪成想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苏秀越发怒火中烧起来。
她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上下打量杜瑕好几圈,然后十分夸张的大笑,面容阴鸷道:“好个士可杀不可辱,当真有骨气极了!可我偏偏就要辱她,你能奈我何?”
何葭毕竟跟她关系不错,前段时间也频频在一处说笑玩闹,眼见她跟杜瑕演变为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也是十分头大。
何葭刚要开口,就见苏秀已经刷的看过来,指桑骂槐的说道:“如何?我就是这般粗鄙,这般的不讲道理,自然比不过你们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你们自然是瞧不上我的,正好姑奶奶也瞧不上你们,哼!”
说完,就甩头走了,任凭何葭在后面连喊几声也不加理睬。。
何葭讪讪的住了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杜瑕却也被气的心跳加速,一个劲儿的抚着胸口大喘气,又没好气的对何葭道:“以后不许你同这种人往来,日子久了,你也要变成个土匪了!”
何葭张了张嘴,小声道:“苏姐姐平时人不错的,之前你不也说爱她为人么。”
“我是爱她这个么,啊?!”杜瑕差点被气笑了,忍不住抬高了嗓门反问道:“我是爱她的大气,爽直和率真,却不是这等耿耿于怀,咄咄逼人!”
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先拿过车内冰盒震着的酸梅饮啜了一口,等这一道酸爽沁凉的液体顺着肠胃滑落下去,才觉得烦躁和酷热去了些,又道:
“苏秀跟陆惟秋统共才对上几回啊?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一方落魄了,另一方面巴不得落井下石,又当众挖苦侮辱,甚至是殴打,极尽阴损之能事……街头的地痞无赖闹事也不过是这么个流程吧。莫说是我这个见识浅薄的,便是你爹何大人听了,也必然要劝着你离那丫头远着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苏秀这般品性,自己就觉得她家人不可深交;而若是何葭长期与她混迹在一起,外人又会怎么看何葭?怎么看杜文!
见她罕见地发火,何葭也不敢多言,只是唯唯诺诺的应了,这才吩咐车夫起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我知道前面三分之一重复了,今天太坑爹了,我有一半是在电脑上码字的,一半是在手机上码字的,结果刚才想修文发布了,竟然发现手机上的成了乱码!!!乱码!!!!乱码!!!崩溃了!!!我的全勤!!
刚才我一直在凭着印象和记忆重写,可是似乎有点来不及,所以只能先厚着脸皮这样放上来,我正在写了,写完之后马上替换,应该字数会多,买过的替换以后不用再花钱,多的字数就算赠送的。
这次确实是我的失误,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没有提前做好备份确实是我的失误……
太丢脸太内疚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