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敢情这姐弟俩是都一股脑的遇上了。
于猛听了只捏着朴刀恨道:“千万莫叫爷爷遇上那伙天杀的畜生,否则我必然要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
于威在旁边接话道:“哼,一刀一个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此等没天良的种子,必得千刀万剐才解恨,不然怎能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彭玉也摇头道:“世道一乱,人心也就歹了,那伙水匪指不定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真是造孽。”
他们常年走镖,做的就是凶险的活计,谁手上没沾过血?可却敢拍着良心保证,从未害过一个无辜之人。
还是那句话,富贵险中求。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死都不想遇到什么天灾**的,可对某些人而言,这却未尝不是发达的机会!
说得不好听一点,牧清辉不也是趁着此次旱灾,提早夺了济南商会会长一职?再者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能尽快尽早的了解民生,淬炼自身。另有一些官员因为赈灾得力,得了圣人青眼,来日便要飞黄腾达……
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人走的都是正道,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做的都是正事,并未主动损害任何人的利益,更别提伤害人命。但对某些亡命之徒而言,却是沦落到杀人越货、便抢金银!
但凡逃难,谁不是带着家中最值钱的细软在身上?只要给他们成功几回,怕就能得了安分守己时候一辈子都得不来的巨大财富,且风险极小,几乎不可能被查出,没甚后顾之忧,故而总有许多人动心。
一行人商议已定,也知道此事拖延不得,早一日上报兴许便能多拯救些无辜百姓的性命,是以都加快脚步,竟将十一二日的时间缩短了将近两成!
也许是因为心中早已认定城内有古怪的缘故,众人还没到城门口,就隐约觉得安静的过分,颇不寻常。
那些守城士兵竟也分外警惕,不等他们车马靠近便迅速围了过来,举着长/枪挡在前面,厉声喝道:“什么人!”
张铎便按照大家事先商议好的,说道:“诸位,我这一行人乃是山东省济南府两位外出游学的秀才公,因水尽粮绝,前头又有些惊了马,吓着了,路过本地,想进城休整几日。”
说完,又连忙递上身份文书。
那守城的士兵听说是有功名的,也不敢怠慢,忙接了文书,交给小队长。
小队长验明真伪后却直皱眉,语气和缓了不少,为难道:“今日本城附近屡有流民作乱,前番又混进来几个大盗,也伤害人命,如今正封锁城门在内严格抓捕,知县老爷也是下了令的,不许随意放人进来。”
说着,他又朝车内看去,见上头果然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跟文书上描述的年纪、样貌倒也对的上。这一行人都风尘仆仆,其中一位确实瞧着面色不大好的样子。
只是,他不免把视线在大毛身上多停留片刻,暗中涌起几分不屑来。
那小子虽是个男子打扮,可他们这些有经验的一瞧就知道是个女的!甚么秀才公,还外出游学,呸,那里听说游学还要带丫头的?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出来寻欢作乐罢了。
只他们倒也豁得出去,便是找死也不挑个好时候!
心中虽一直嘟囔,可到底有正经在册的读书人,沿途走来的各色文书和各地印章都是齐全的,他们这些底层小兵还真做不得主。
那小队长飞快权衡一番,道:“罢了,诸位且在此稍后,且容我去回禀一番。”
张铎道了谢,又打马来到车边,低头对车内的牧清寒和杜文低声说了几句。
他们说什么,这些守城士兵却是听不清的,可也已经有几个人也自以为猜出大毛身份,都有些瞧不上,视线交流中不免十分不屑。
守城的小队长飞马去报,却因为职位过低,根本就见不得知县的面儿,刚到府衙大门外头就被拦下。他习以为常,飞快的将事情回禀给知县的心腹,便在门房那里等消息。
那心腹得知消息后立刻转身进去,一路小跑。
知县罗琪却正在内室同本县主簿、弓兵巡检商议对策,刚听了个头,得知有人要入城,便不耐烦的摆着手道:“不许不许,本官不是说过了么,一概轰走!”
他穿着一身上等苏绸的长衫,一手抓着象牙股的扇子不住扇风,另一手本想去拿茶盏,听了这话倒也顾不上了。
罗琪也是一副正经文人的模样,面白微须,国字脸,口阔鼻方,浓眉赤目,合着眼底两团乌青,瞧着倒像是个鞠躬尽瘁的模样,只不过这尽瘁的目标大有不同罢了。
那心腹忙上前一步,又递了文书,解释道:“这波人却不一般呀,是沿途报备了官府出来游学的秀才,路过本县,例行休整来的,轻易撵不得。”、
“游学?”罗琪略一顿,奇道:“什么地方的秀才这样怪,好死不死的,非要挑不太平的时候出来,嫌命长了么?”
虽这么说,可他却还是郑重的接过那一摞文书来,细细看了几回,又转手交给主簿,叹了口气道:“却是真的。”
一旁的张巡检听了,眼睛瞪得铜铃大小,努力压着声音道:“大人万万不可放他们入城!若走漏风声,你我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原本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却稀里糊涂被罗琪下了封锁城门、镇压流民,乃至打杀“乱贼”的命令,待他得知真相却已经无法回头,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消息好容易压到现在,眼瞅着那些流民都要死绝了,只消找合适的借口和时机将尸体处理干净便神不知鬼不觉,岂能有丝毫疏忽!
他怕,殊不知罗琪更怕,那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真骑虎难下。
原本到今年十一月,他的三年任期就要到了的,因过去一段时间政绩不错,又有个好丈人,只要顺利交接完毕,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最次也能混个知州,再进一步说不得就是个京官儿,哪成想这当儿竟然闹出来这档子大事!
这不是要了命了么!
那大户本就一直与他有钱财往来,罗琪也知道他家爷们儿有些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恶毒癖好,不过一来他家遮掩的严实,外头无人知晓;二来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只要不捅破天,罗琪也懒得管。
那日他正在家中陪娘子玩闹,忽听那大户前来拜访,见面后直言不讳的说跟流民起了冲突,又递了一万银子,叫罗琪帮忙挡一挡。
罗琪原不曾想过他那样胆大包天,竟敢当众打杀人命,还当是以往的小打小闹,故而也熟练地接了银子,直接叫衙役将告状的流民随意找个由头撵了。
殊不知这便似捅了马蜂窝,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急红了眼,简直疯了……
待罗琪再次得到消息,城内西南流民营一带已然闹翻了,人哭马嘶,血流满地,躺了好些尸首,又有人借机纵火,烧毁房舍无数!
他登时就气疯了,一面命人镇压,一面命人逮了那大户来,说要治他的罪。然而事已至此,那大户也是光脚不怕穿鞋,直言不讳道“你常年收受贿赂的事情,我都已一笔笔的记好了账,若此事你给我压好了,自有白银二十万两送上,若不好了,大家一个都别活!”
罗琪险些气昏过去,可到底有把柄在旁人手上,只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当真悔啊,若早知会闹到这般田地,莫说一万两,便是十万两、百万两他也不肯做的!
罗琪知道自己本事有限,不过是娶了个好夫人,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自己那位岳丈泰山老大人才关照一二,给自己谋了这么个知县的官儿,只预备在此地熬上三年,等任期一到,上下打点一番……
原本任期内出了旱灾已叫他焦头烂额,哪知临近期满,竟又冒出来这样一摊子破事儿!
安定知县本就是自己好容易求来的,若这头一笔买卖便砸在自己手里,日后他,他哪里还能有什么日后!
前途富贵迷人眼,罗琪越想越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了巡检调兵……
结果等将流民弹压住他们才知道,因为那日的□□,也有不少本地居民被牵涉其中!
再者如今天气转暖,安定县水汽也大,留着那些尸首便容易滋生瘟疫,一个不小心一座人口十万之众的大城都能一夜之间变为死城,更何况小小安定县?
罗琪便在封锁全城,销毁证据的同时,将那些尸首都烧了,然后把剩下的流民都软禁到一处……
如此一错再错,他先前的那个借口便不好使,说不得有漏洞,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捏造谎言,如此这般,接连几日下来,罗琪在不知不觉中便已亲手制造了弥天大谎!
若是寻常过往客商、百姓,他大可胡乱找个借口打发了,可这样上报之后按例出来游学的学子,却着实不好对付。
罗琪正急的团团转,就听李主簿缓缓道:“大人,此事需得谨慎。”
张巡检最不耐烦他这个,动不动就要掉书口袋、卖关子,当即忍不住怒道:“谨慎谨慎,你日日只说谨慎,此刻火烧眉毛却还有个鸟慎可谨!该如何是好,你倒是出个主意,是冒险叫他们进来,还是索性叫人一发轰走了!”
听他说得粗鄙,李主簿也给噎的够呛,可见他一条大腿就比自己的腰还粗,又黑黢黢的,野猪一般吓人,蒲扇大小的巴掌几乎要将结实的黄花梨木桌子拍碎,早怂了,只说紧急时刻不好同他计较,便用力翻了个白眼,哼了声才带些讨好的对罗琪道:
“大人,赶是行不通的,按照律例,此等上报后外出游学的学子但凡到了某地,若有所需,当地官府需得全力配合。入城休整此等要求最正常不过,若拒绝,反倒显得咱们心中有鬼,叫他们起疑。”
罗琪一听也是头大,怒道:“那照你的意思,叫他们进来自在逛去?咱们也都不用活了,何不干脆就割了这大好头颅,只叫他们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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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日里虽也不算什么老谋深算,可到底也有些脑子,只是如今大祸临头,说不定顷刻间就要命归黄泉,故而乱了方寸。
李主簿还指望巴结着他高升呢,被骂也不恼怒,脾气很好的继续说道:“非也,下官的意思是,咱们叫他们进来,就安排在府衙,再吩咐人好生接待,出入随行,务必守得结结实实!一来显示大人您对他们的尊重,二来也省的外头那些个流民、匪寇再把小相公吓病了……”
这安定县早在灾情一起就内外守得铁桶一般,哪里来的匪寇!竟是要将这一行人软禁了!
罗琪一听,闻弦知意,立即抚掌大笑起来,又立即变脸,和颜悦色的对主簿颔首道:“有理有理,本官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牧清寒一行人顺利进城,知县老爷亲自派人过来迎接,又要引着他们去县衙后头的客房,十分客气。
来人虽不是知县大人本尊,也无官职在身,可也是他手下得力心腹,遇到这种场合,张铎便不够分量了。
而牧清寒又素来懒得同人虚与委蛇,没奈何,杜文便上前交涉。
他先笑着道谢,又推辞道:“知县大人如此厚爱,晚生实在担不起,听闻如今城中也有许多杂事,想来大人忙碌的很,我等便去客栈就好,不过略盘桓几日,采买些吃食也就罢了。”
来人姓童,是个跟着罗琪的老人了,虚虚挂着一个典史的头衔,却只有俸禄,没得正经任命,地位有些尴尬。
然而他也颇为奸猾,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令许多人汗颜,是以罗琪倒也很受用,这回就先打发他出来。
童典史闻言也笑道:“秀才公却说的哪里话!天下文人是一家,两位如今也是正经读书人,来日便是与大人同朝为官也是有的,岂可自轻?大人听说二位来的,着实欢喜的了不得,怎奈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说不得要明日才能过来了,小的出门前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了,务必要将相公一行人照顾的周周道道。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如何还叫两位秀才公白花银子钱,便去安置了吧。”
顿了下,他又继续道:“诸位来了这安定县,便是到了家,只管安心住着!一应衣食住行都不必挂怀,便如大人的子侄是一样的!”
真跟着他们走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当真半点自由也没了,只怕不必指望能问出什么来,杜文自然不肯。
他再次诚惶诚恐的唉了声,反复说不必麻烦:“不怕说句自大的话,我等一路上也着实经历了,便是在外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进城也不过是为了补充物资,哪里忍心用这等微末小事叨扰大人,实在惶恐,惶恐,还是放我们自行料理吧!”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双方僵持不下,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令人感喟,内里又哪里知道会是暗潮汹涌?
最后还是童典史先发了狠,微微收敛笑容道:“怎么,大人一番好意,尔等还不屑一顾?亦或是有什么意见,瞧不上咱们大人的拳拳之心?”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分量着实不轻,叫善于口舌之争的杜文也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得又换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惶恐紧张模样,连称不敢。
且不说有的没的,对方邀请自己一行人去住县衙客房绝对是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若他们没理由的一味推辞,在外人看来就是不识好歹了。面对这样自己一番好意被人丢到地上踩的回应,便是再有涵养的官员恐怕也要端不住的。
杜文慌忙解释道:“还请大人恕罪,实在不是,唉!这可叫晚生如何说的好!”
他一边作态,一边在心里飞快的想对策,道:“晚生一行人出来也一月有余,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便是知州、知府大人也有过几位,可,唉!可当真从未有大人这般礼贤下士的,当真叫晚生这心里,这心里……”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只用力垂着头,看上去果然无比感动的模样。
童典史这才满意了,亲自带他们过去,又嘱咐人好生伺候,指了一队衙役留守伺候,这才施施然走了。
临走前,似乎对大毛颇为关注,甚至还多问了句:“敢问这位是?”
杜文突然福至心灵,立即上前答道:“这是我们外出游学后在路上遇见的孤女,没了爹娘,又病又饿,甚至可怜,晚生怎能放任一个姑娘孤身在外?说不得,这边叫她同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的慷慨激昂,脸都涨红了,满面舍我其谁的正色,只把以牧清寒为首的同行众人都听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险些笑出声。
搂着弟弟的大毛更是呆若木鸡,心道分明是我姐弟俩豁出命去死赖上来的,当初少爷您也不是这么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