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小子跑啦!”
兰姨娘闻言不禁疑惑道:“谁跑了?”
牧子源跑的冠斜发歪,衣服上也有了褶皱,额头上也出汗,可却顾不上整理,只飞快的说道:“牧清寒那小子当真胆大包天,竟在这儿当儿跟他大舅哥出城去了,说是去游学。”
兰姨娘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牧子源咕嘟嘟喝了几杯水,一抹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怪道早已经许多日没见过他的影子,原来是出城去了,听说走了有五六天了。”
说着,他的眼睛刷的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娘,这却不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正说着就见牧子恒从外头进来,也是愁眉苦脸。
牧子源连忙拉着他把这件事情说了一回,牧子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知子莫过母,见他这般癫狂的样子,兰姨娘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只是却有些个忧虑的说道:“不妥,此事,也太冒险了吧?”
牧子源愤愤不平道:“如今咱们这般落魄,便是连赌坊的赌徒都不拿正眼瞧我,死命压价,最后竟将我撵出来!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等死?咱们也没有外家可以依靠,你们便细想想就知道,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啦,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方才自己被赌坊众人一通挤兑,又说他如今不过是牧家旁支,又没有功名在身,自然不能同正经牧老爷与秀才公相提并论,越发讥笑不已。
牧子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语?当即抓着说的最大声的那人要赌个你死我活,结果对方不怒反笑,又反过来问他有没有钱。牧子源情急之下,习惯性的要朝赌坊借钱,结果竟被老熟人的老板拒绝了!
牧子源出离愤怒,连问为何。
老板一开始还敷衍,然而后来被他问急了,也失了耐性,拧着眉头道:“借?有借有还才再借不难呢!我只问你,今儿我借了你银子,赶明儿你可还得起?”
赌鬼最知道赌鬼,这赌钱一旦起了头儿,身子就不是你自己个儿的了,便是原本打算三五百两就收手的,往往赌到三五千两还越发眼红!
见牧子源语塞,他又轻哼一声,道:“得了,如今你早就不是什么得势便猖狂的牧家少爷啦,牧老爷菩萨心肠,做事体面,给你们mǔ_zǐ 那么老大的宅院,听说还有几万的银子,这便知足吧!还来赌什么钱!”
说白了,就是连赌坊的人都知道如今牧子源mǔ_zǐ 仅是不同往日,早已没了底气,也看不惯他们张扬的做派,连一点儿风险都不爱冒了。
兰姨娘脱口而出:“你又去赌钱?”
刚说完,又想起来儿子方才说的什么“死命压价”,登时觉得不妙,忙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视线划过他空荡荡的腰间,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带着颤声问:“那,那玉佩呢?”
“玉……”牧子源一怔,略心虚,不过旋即不以为意道:“不过去耍耍罢了,哎呀娘,且别说那个,只说成不成吧!”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兰姨娘又急又气,哪里猜不出玉佩必然是给他输掉了,只气的气血翻滚,两手发抖。
那玉佩何等出色,便是当成传家宝留给孙儿也十分好看了;再不济,留着日后给他们娘儿仨过活也够几个月的嚼用,哪成想竟,竟没了!
“我儿,娘跟你说了多少回,眼下咱们不比昨日,哪里有那海样的银子去填?你千万莫要再赌了!”
牧子源本就因为花钱束手束脚烦躁着,偏兰姨娘又日夜絮叨,故而越发不爱在家里呆着,只在外头胡乱转悠,不免更加为花花世界诱惑。
这会儿见她竟然又见缝插针的教训起自己来,牧子源心中越发排斥,烦躁的很了,只在口头胡乱应付几句。
“不妥。”一直在沉默的牧子恒却摇了摇头道。
“哎呀,我的哥,这会儿啦,还有什么妥不妥的?”牧子源急的捶胸顿足道:“咱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你只说去找宋姨娘,好抓牧清辉的把柄,可派出去的人都来来回回查了将近俩月,光管咱们要银子了,有消息吗?当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来也是奇怪,宋姨娘当初确实是出了城的,而且貌似也的确是要往南走回老家,兰姨娘他们派的人甚至查到她买了哪家车马行的车马。可是,他们派出去的人却在半路就失去了宋姨娘的踪迹。
客栈没有,水路、陆路都没有,甚至路上几处行人必要停下来歇脚的茶摊、饭馆儿也拿着那蹄子的画像问过了,竟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
宋姨娘此人,活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了这么久,银子花了无数,却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饶是兰姨娘也有些丧气了。
见哥哥和母亲还在迟疑不决,本就性子急躁,没什么耐心的牧子源也不知想了什么,又咬牙切齿嚷嚷道:“要我说,牧清辉那混账贼子十分奸诈狡猾,既做的出,必然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怎能留给我们抓把柄?咱们倒是白花钱了,说不得这些银子还是给他自己赚去了呢!他向来辣手无情,说不得那宋姨娘早叫那厮给害了,咱们还找的个什么劲!依我说,还是赶紧收手,就来个釜底抽薪,弄死牧清寒,叫牧清辉那厮断了臂膀!咱们也好再炮制他!”
他向来暴躁,没得耐心,前番盯着人打探宋姨娘下落已然十分难耐,如今只见着银子流出去,却没得一星半点儿消息回来,早就坐不住,只是眼前除了这条路也没得选罢了。
哪知今儿竟意外得到牧清寒落单外出的消息,怎不叫他大喜过望?
如若当真能弄死牧清寒,就等于断了那人一臂;再者牧清寒一死,他同那穷秀才的妹子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牧清辉勾搭的两个秀才便都没了!
牧子源越想越激动,越想越难耐,只觉得跟这些比起来,找那个还指不定有没有这回事儿的宋姨娘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了。
他是随着性子胡乱说,又信口开河,只是为了叫哥哥和母亲同意自己的话,怎奈牧子恒听了之后却突然啊呀一声,拍着脑袋大叫起来:“啊呀,我们莫不是中计了?”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一贯不大靠谱,可今番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却不无道理。
想那牧清辉此人做事何等缜密细致,当真分毫不露,且不说爹的死到底同他有无瓜葛;便是有,甚至当真是如他们猜测的确实是他指使宋姨娘下的手,难不成他会没有准备?亦或是留着宋姨娘这个大把柄,等着她随时去抓,随时叫他身败名裂?
杀人对常人而言无疑是件十分可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牧子恒却不认为这个早在多年前就敢公然杖杀姨娘的异母兄长还能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是了,是了!
说不定,说不定那宋姨娘早就死了!
牧子源想来听风就是雨,如今见自家哥哥竟这么说,越发上火,当即跺脚道:“必然是了!那天杀的”
话音未落,兰姨娘就猛地站起来,急匆匆拉住两个儿子道:“你们千万莫要冲动!如今娘只有你们了,若是,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
顿了下,她甚至又带了哭腔道:“如今老爷没了,只剩咱们娘儿仨,便是不求大富大贵,咱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罢了。若是济南府不好过活,咱们回头找个乡下……”
就这么短短片刻,她想了许多,越发觉得之前的打算都是枉然,十分不切实际:
且不说牧老爷的死到底是不是有蹊跷,便是有,到底是不是宋姨娘动的手?再退一步讲,即便是宋姨娘动的手,正如两个儿子所言,她到底还活着么?若是活着,在哪儿?照派出去的这些虾兵蟹将的本事,他们猴年马月才找得到?即便是找到了,当真能有把握叫她供出牧清辉?
饶是叫儿子猜中了,那宋姨娘确实已经被灭了口,岂不是越加证明牧清辉那厮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既然敢杀宋姨娘,就未必不敢杀他们mǔ_zǐ !他们这样贸贸然的掺和进去,当真不是送死?
至于幼子又突然冒出来的,想要对付牧清寒的主意,就更加不妥。
前番他们终究只是找人,也没什么大干系,不过花几个银子罢了;可若当真要对牧清寒动手,那便大大的不同了!
此等大事关乎身家性命,他们也没个靠得住的心腹……且不说以如今的家底能不能雇得起个敢往自己手上沾血的人,便是能出得起钱,人却往哪里去找?
即便找到了人,可牧清寒身边必然也有人保护,究竟能不能成?
若是不能成,那简直是找死,牧清辉随即而来的报复叫人想都不敢想,他们必然生不如死;若是成了,还有一个牧清辉,家业还不是他们mǔ_zǐ 的,且又多了一样被人抓在手上的把柄……
因此兰姨娘思来想去,竟是他们拿银子置办些产业,老老实实的过活是正经。
以前她被牧老爷宠坏了,自觉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靠山一朝轰然倒塌,兰姨娘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活了半辈子竟只靠着个男人!当真一下子没了主心骨。
这会儿男人没了,两个儿子也不争气,原本的傲气也被现实生活中接踵而至的问题打磨的去了大半,兰姨娘这才真正意识到,将来击垮他们娘儿仨的可能不是什么牧清辉的黑手,而是最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眼见着手头几万银子根本不够两个儿子未来开销,偏偏还没个进项,兰姨娘越想越怕,夜里都是自己被迫给人洗衣做饭缝针线赚开支的噩梦……
若不冒险,俭省一些,他们好歹能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可若贪得无厌,惹怒了牧清辉,说不得他们三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眼下牧清辉放过他们已经殊为不易,幼子竟要去捋虎须……
之前找人倒也罢了,可如今竟要杀人,登时就将兰姨娘心中所压抑的不安一下子释放出来,叫她立时就要垮了。
享受过牧家奢靡生活的她也想过好日子,也对依旧日进斗金的牧家商号眼红心热,可那不现实啊!
人总得朝前看,遇到了屋檐,不得不低头呀。
牧子恒也十分赞同兰姨娘的话,反过来劝弟弟安分。
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形势如此。
他们娘儿仨无依无靠的,这么些年好容易养了几个所谓的心腹,本以为能派上用场,结果刚一分家,那几个老货就纷纷提出要告老还乡!呸!才不过四十来岁,去哪儿告的老?还不是怕牧清辉迁怒!
既没有心腹,可动用的银子也不多,又没有必胜的把握,稍有差池他们三个就都不用活了。
与其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孤注一掷,倒不如暗中蛰伏,来日方长,待他慢慢寻觅时机再做打算不迟。
牧子源见哥哥和姨娘都不同意,竟叫自己放弃,连日来满腹的委屈都涌上来,大声喊道:“你们都怎么了,以前咱们还不是把那厮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咱们虎落平阳被犬欺,说不得就要放手一搏,前头可有天大的富贵等着咱们呢!”
见他似乎魔怔了,兰姨娘越发心惊胆战,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苦口婆心道:“源儿啊,你听娘一句话,稍安勿躁,咱们从长计议。”
这个儿子性格自骄自傲又暴躁,凡事只能顺毛摸,是以兰姨娘也不敢狠劝。
牧子恒却不管这些,只带些沮丧和泄愤似的道:“什么泼天富贵,凡事不是说说就成的!更何况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现下咱们赌得起吗?便是有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去花才是。”
“计议,计议!”牧子源最受不得身边的人跟自己唱反调,尤其方才在外头还受了气,登时眼睛都红了,直大吼道:“只知道从长计议,也没见真计议出个甚么!你们都胆小怕事,好,便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完,竟气冲冲的跑出去了。
兰姨娘生怕他一时冲动惹下祸端,急的什么似的,本想去追,奈何体力不济,撵了两步就险些摔倒,还是牧子恒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住,又强行按回到椅子上,道:“我去追!”
“千万快些,莫叫他冲撞了什么人!”
兰姨娘点头,眼看着兄弟俩一前一后迅速消失的背影,她心中百感交集,真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
当晚,牧清辉整理了一会儿账本,正休息呢,就听旁边进来伺候的小厮笑嘻嘻的问道:“老爷,小的今儿刚听了一个大笑话,讲给您听听松快松快?”
牧清辉斜眼瞅了他一眼,笑道:“猴儿,说吧,说好了有赏。”
那小厮得了允许,喜得眉开眼笑,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描绘,又手舞足蹈,直讲的唾沫横飞,十分生动形象,叫听的人活像是见了那景儿似的,把牧清辉和阿磐都逗乐了。
原来是分出去的牧子源昨儿又丢了个大丑。他大清早上就跑去赌,结果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把一块上好的玉佩当场贱价卖了,最后还是血本无归;这还不算,也不知怎得,他刚家去没多久就又冲了出来,稍后跟追出来的亲哥哥牧子恒当街打了一场,两人都挂了彩,那牧子恒颇好面子,见他这样发疯也不管了……
牧子源自己带着一脸血去了酒楼,叫了一大桌子的菜和几壶上等美酒,一气吃喝到酒楼三更天打样,结果结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竟一个大子儿没有!
早在赌坊他就将现银输了个一干二净,后来干脆将玉佩也转手卖与他人,如今可不是什么都没的?
酒楼肯定不干呀,又见他衣衫不整,面上带伤,言语间难免不大客气,然后就又把牧子源刺激到了,便开始撒酒疯……
这下不得了,牧子源当场就给掀了桌子、砸了椅子,又将满桌杯盘碗碟摔了个稀碎,撕扯间还朝几个上前拉架的人身上捣了几拳!
再然后,牧子源就给巡街衙役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