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闻言,笑笑拉着贾赦准备上车回家。
踏上车辕之际,贾琏又是忍不住一笑,他眼力极佳,一眼便看见那暮色中闪亮无比的光头。这两光天化日之下,年轻气盛的,胡涂竟是直接背着傅昱转圈,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啧啧,陷入爱恋中的小年轻啊!开始放飞自我了呢!
贾琏一弯腰进入马车,面色骤然一惊,然后颔首笑道:“多谢小温你这几日照顾家父了。”
司徒乐一手抱着猫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闻言倒是有些惊愕:“贾琏,你什么时候这般客气了?”
“我……”贾琏没好意思说自己先前刚羡慕人家,转眼就见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陡然而生了一股子别扭。贾琏含糊过去,只道:“做卷子做糊涂了。”
“你也且别管什么卷子了,郑老已经在家了,先看看手。”司徒乐示意贾琏将手伸过来,边搭脉边道:“你若是再跟乡试一般,我爹非揍你不可,还有回去对卷子时候注意一下,我爹有些不开心!”
“为什么啊?琏儿自我感觉还不错呢!”贾赦不明所以,给两人边倒茶边问道。
“因为他只押对了两题啊!”司徒乐无奈:“名师的尊严都没了。正琢磨着第一题这么变态的是谁出的呢!怎么会放在第一题。”
“除了皇帝叔叔谁还会这么胆大啊?”贾赦撅着嘴,老大不开心:“也就他敢设置这么多奇葩条件了,拿黄河来出题,还兵临城下,危及存亡。放在时策第一题,什么意思啊!要是我下场,都得写一个皇帝叔叔说,在其位谋其政,这道题目我区区一个小举人不会!考战争也最多问个边防关系,这居然深入腹地了。当今都不嫌晦气,说好痴迷神佛的皇帝呢。”
贾赦显然是在贡院外等了很久,说起来都还给众多学子抱不平:“这几天,我上朝,吃饭,守着贡院门口,眼见一个个身娇体弱被抬出来的也就算了,毕竟是他们自己身子骨不争气。可这最后一场,开考还没一个多时辰就有考疯了的被抬出来,断断续续也有不少被送出来的。虽然有一半是学子心态不好,但这种题目放最后一题也好啊!还说今年科举是大放水年呢!眼下,但凡能喘息一口气的都爬过来考了,这几千学子若是安抚不好,没准都得暴动一回了。”
他读过书参加过考试,倒也是有些怜惜起那些考生了。他是考生,还是考生的爹,当然跟出题的是敌对关系了,必须狠狠吐槽一下,太难了!
“赦叔,你不觉得最后一题也是圣心难测吗?”司徒乐道:“一般考生能答一句制度,说句嫡长子继承制,平平稳稳也罢。可这题没准连朝臣一起考了。敲点众人,别手伸太长,他皇帝如今正春秋鼎盛。立长立嫡都还为时尚早。”
说完,司徒乐又是扭头看眼贾琏,将自己手边的猫塞到贾琏怀里,道:“看来你这几日心态还不错,没过度用功。伸手,手指撸撸猫毛,活动活动筋骨。”
贾琏垂眸看看对着他乖巧“喵喵”的黄猫。应该也是随手得的野猫,不过经过一番梳洗后,小猫毛绒绒的一团,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轻轻喵叫一声,透着股撒娇的意味。抬着右手搭着黄猫毛揉揉的脑袋上,这猫毛发倒是蓬松柔软,手指缓缓划过,倒是舒适。
不过,贾琏看着两未参考的一谈起来,对着时策考题议论起来激动时甚至恨不得激扬文字,下场科考,嘴角缓缓抽了抽,继续撸猫。刚才那个说不对答案的肯定不是他家大娃。
回到温府之中,贾琏又被早已等候一旁的郑老御医诊断过一番,还没来得及张口探讨一下这会试,便被恢复了一丝师父神智,难得没摆老岳父脸的忠义亲王赶去好好休憩一二,待第二日,贾琏养精蓄锐,才默默将自己考场上做的文章默下来。
忠义亲王接过之后,也没说不好和好,只是将题目给了三没参考的举人和司徒乐做了一番,还力求还原,临时搭建出了四个考舍。
虽然一场是三天时间,贾赦惯来混不吝的,说不会真就第一题写了句不会,第二天一早,便第一个交卷出来。紧接着,司徒乐,唐家两兄弟也断断续续交卷。皆是提前了半天时间。
忠义亲王一一浏览过后,目光看向贾琏,透着审视,一字一顿,道:“且不说纸上谈兵一词,贾琏,你倒是能耐啊,黄河地形地势,战略兵防分布。你这些内容从何而知?”连他当年贵为太子,核心的军务,也插不上手,更别提教导人带兵打仗了,他自己都没这能耐。
此话一出,书房内氛围陡然一僵。
司徒乐忍不住搓搓手。他爹第一次拿戒尺打了他两下手心,就是因他盗取工部修葺图纸一事。
贾琏也跟着搓搓手。是非对错,忠义亲王这根弦还是紧紧严守着,并不会徇私。到底因他而起,司徒乐原本五下,他担了三下。
不过,他到底姓贾啊!会领兵作战,这不是家传嘛。
压下一时兴奋撞到他九千岁的看家本事而引出战场豪迈之情,贾琏笑了笑,解释道:“师父,这……这不是祖父笔记中曾经记载过,我也是先前从库房翻寻旧物时候知晓的,曾祖父祖父他们,每逢战役过后都会讨论总结一二经验。祖父还有梦想有朝一日能出本兵法。我也是从他们两代将军领兵作战之法中总结出来的。祖父先前还委任督造海船,私下还奉命清理漕运。这大小河川,他是认真考察过的。”
“对啊,我爹就连吃喝玩乐都梦想让我出书呢。”贾赦闻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他自己还想着要出兵书啊?也真是……”
贾赦说到一半,拉拉自己头发,满面通红:“就我不成器。”
“父亲,孩儿一定会完成祖父遗愿。”贾琏安慰着眼泪滚滚落下的贾赦。
“嗯……”忠义亲王拧眉看看贾琏。虽对这解释原因有几分不信,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这贾家一门四将军,贾代善更是战功赫赫,若非他自己以是荣国公长子,有爵在身,拒绝再受领封赏,那么还会再得一侯。
本朝爵位共三等,上等四王八公,昔年太祖有令,后代子孙不再册封异性郡王,但四王八公的爵位传承,若无谋反叛逆大罪,哪怕他们后代子孙不成器,五代之内不许削为平民。这是以武开国的太祖爷唯二偏向老将们的诏令,第二条便是武勋后裔名额下的武秀才可以不问出身由来。这也是怕了四王八公们的后代不成器,让他们有机会扶持个自己看好的人。
中等便是按着公侯伯子男等五爵,爵位末流便是一等神威,三等神化,五等神通将军。封赏功臣亦或是椒房贵戚,这其中世袭的爵位由礼部考核继承人后,交由皇帝做最后的任命,不一定按着爵位降级继承。若是不传子嗣的爵位,由皇帝恩赐便可。不过这若由皇帝赐爵,其一半俸禄由皇帝私库出,户部只负责分发一半俸禄。
先前当今便是卡着祖宗遗训,给了荣宁两家一等神威将军,三等神化将军的爵。后来给贾赦和贾珍升的爵,也不是能够传袭的爵位。当今宁愿自掏腰包,也是厌恶四王八公一派的老牌勋贵。
又一次的揉揉额头,忠义亲王面色缓了缓:“能说得过到也罢。不过就怕帝王心思难测,这道题若我所料不差,考得就是让你们不会,懂得在其位某其政的道理!考你们的心态。”
“什么?”满屋惊愕之声。
“宋朝重文轻武,甚至一时还让文官指挥前线打仗,这点被父……被上皇不喜的。“忠义亲王喝口茶,继续道:“这世上文武双全有,天纵其才有,但对整体官员选拔来说,这种军国大事出起来,便是考你们的自知之明。若是能谈坦诚自己不会,那便应是上评。”
贾赦满满的后悔:“还有这操作?合该我去考的。”
话虽然如此,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贾赦又拜拜天子,求庇佑。毕竟那啥的,这皇帝心思才重要吖。
当今被“硬塞”了贾琏的答卷,因为贾赦已经颇有眼见的挤开了花公公,自己无比殷勤的给当今揉肩。所以,手就没有空拿啦。
“看看,怎么样?宸哥哥还挺震惊的,觉得我家琏儿能文不能武的。”贾赦边捏边哼哼着:“也不看看我琏儿他祖父是什么人。隔代遗传,有没有?”
当今对贾赦的讨好还是挺受用的,一来自觉往昔“身份”对调,不自觉的就感觉有股爽气;二来贾赦现今傻了,可他待他与父皇之间,都是一般的随意自在,美名曰“赤忱”,有什么说什么;三来贾赦求得一手好神;四来到底要给秦王一分颜面。
当今展开贾琏的答卷,边看边听贾赦叽叽喳喳絮叨着忠义牌名师的指点,说到最后一脸后悔自己为何要去怜惜寒门子弟,这三百名额,他也是学子,应该下场争一争。
当今:“…………”
“忠义说得不错,的确这番。不过他没想到一点。”当今收了答卷,话语中略带一分骄傲,道:“这是朕从题库中抽出来的,所以这顺序,还有这份考卷,都是上天注定的。”
贾赦非常大逆不道的抓起了当今的龙手:“抽的?”
“放肆。”当今甩手,“你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我……我……”贾赦磨牙:“我想把这龙爪供奉起来。”麻蛋,要剁了这爪子!什么手气,他做策论的时候,不怎么拘泥格式,到还好。可是据小糖糖他们反映,都好难答。
“回去供奉你爹就好了。”当今端茶,缓缓缀饮了一口,道:“这题是父皇出的。他也给朕说过由来。是昔年荣公平叛,乱军连连溃败,想开闸当地的河堤,让荣公逮了个正着。”
“我就回去给我爹上香。把琏儿答卷烧给他。”贾赦闻言,一本正经肃穆无比道。
“得了,且先去大明宫在看看老爷子,关注关注婚仪。现在出去太打眼了。”当今瞧着人咬牙切齿转身就想离开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朕倒是不怕这悠悠众口,可若这事传出去,你儿子得因你添多少口舌之争?”
这十来天,贾赦上朝上得那个眼神格外的炽热,总感觉下一刻贾琏若是榜上无名,能当庭一哭二闹三上吊。
当然,贾赦现如今也算读过几本书了,相比从前喊爹喊祖父抬牌位的混不吝行径,如今也能撩着胳膊,对着御史打嘴仗了。
一个有些歪理文化的老爵爷混不吝,还骂哭了几个小言官。
当然,他也觉得那言官有些找打。唐仵作那天生仵作命,流传甚广谁都知晓背后有人在推动。对他这个帝王有利的事情,何须彻查?!
“多谢皇上提点,谢谢!”贾赦认认真真道谢:“等考上了,我带着琏儿还还愿,让他把您也当爹伺候着。”
“呵,要不起。”当今揉头:“朕可怕了某个人又吐血。”吐血昏迷就算了,他当时就那两声,还被某个耳朵里的听去了。找茬,可偏偏一个病一个傻,嘴巴却都是利索无比的,还两怼一,落败。
“听说贾琏也持续被白眼了一段时间?”当今八卦了几句岳父上身的忠义亲王。
“对啊,还打手板呢。”贾赦忍不住唏嘘道:“宸哥哥应该是亲戚来了,最近心情特别不好。”
“亲戚?”当今拧眉,这个形容他好像听过。
“就是每个月女孩子来……”贾赦凑在当今耳畔叽里咕噜解释着:“每个月这几天都格外的爆燥。据闻有医学依据的,而且还有实践依据。我跟您说,你别往外传。这会试期间,趁着琏儿不在家,敬大哥远在道观,大侄子养好伤准备逃婚的,我都贡献了点月钱以表心意,岂料这刚出京城,就被大理寺的撞见给逮回唐家了。然后就……就……我拿大侄孙蓉儿押在唐家,才换回珍儿呢!”
当今:“…………小唐在养伤吧?”他记得自己特意派御医去看病的。回来两御医都在惊骇,这唐仵作真非常人。筋脉倒行逆施就差走火入魔,又差把自己大腿刺成筛子。
得好生修养两月。
“所以闲着无聊就打珍儿玩了。”
当今:“…………”
当今把贾赦打发去了大明宫,待到用膳,转身去了坤宁宫,沉声无比说了贾珍的悲惨遭遇,感叹道:“朗儿这孩子有担当,不错不错。”哪怕是夫妻私话,当今倒是没把最后一句感叹说出口:“没入这火坑也是人生大幸。”
平皇后心理恨得牙痒痒,但却是一伏身,谢道:“还多谢皇上您这姑父牵挂着朗儿一分。妾身也不求其他,只求他这皇帝姑父,真龙天子能庇佑他一分,这今科考试顺顺利利的。”
当今闻言,面上笑意不变,眼睛余光扫了眼一侧的花公公,继续笑着道:“朗儿也是个实诚的孩子。不愿恩赐出身,自己下场拼搏,正儿八经科考晋身也是件好事。”
贾赦第一回拜天子,这关注都在螺子黛身上,到现在都快一个多月过去了,贾赦也就今日私下拿了贾琏的答卷过来。
这两次,他自己都格外注意,还提醒警告过贾赦。而且,贾赦自己嘴咕噜出去,也得被忠义贾琏批一顿。
那么,也就是他这乾清宫内有钉子了?
亦或是,平皇后跟贾赦走后门的点子猜到一块了?
眼底又几分狐疑,当今接过平皇后递过的茶盏,抿了一口,却也认认真真道:“今年会试有些难度,但是以朗儿的才学,倒也应该能上榜。不过名次倒是有些不好。你们到时也要劝着些。像他这样的出身,只要踏踏实实为百姓谋利,总有出头之日,不用过分执拗于名次。”
这平朗说句不客气的话,悬!要是按着他的私心,还真建议平朗这一科顺势称病不科考,保住自己那点堪堪苦读出来的才名。
平皇后闻言感觉自己脸都瞬间要僵硬了,岂料当今还开口继续道:“像那贾赦,今科便未去凑那热闹,安安乐乐的显摆自己的爵位。不过,贾琏那帮小子倒也有几分小才智,先前未曾注意,但这《殿书》相比其他科举文章参考,倒也把握了精髓所在。”
第一场考试过后,可休憩一日。这看过《殿书》的学子们便彻彻底底信服了,待第二场考试过后,更是朝野惊骇。不少大臣在知晓编纂人后,都觉得有科举舞弊泄题之嫌疑了。
编纂者不说贾琏,傅昱等人,便是唐家两兄弟,他们祖父,还有外祖父,衍圣公都在被邀出题之列。
但千言万语一句话,御史大臣上奏的时候,作为《殿书》汇编人之一,《殿书》扉页撰写者,导致滞销的罪魁祸首,贾赦在穿着一品爵爷袍站在大殿之上,闻言顿时噼里啪啦怒火点燃了,有理有据反驳了回去,还把诸位官员说得面红耳赤——当官不为民,不如回家插秧。
“朗儿若是有贾琏一二才智,妾身倒也是心安了。”平皇后听着当今话语里浓浓的欣赏之色,长长叹口气:“可惜也就五……哎,说来也是我这嫡母没教好人,才导致贾琏这右手有所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