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内,有关并官省职一事,经议数回,雏案已渐显,成去非深知“省吏”绝非解决问题根本之道,倘裁撤过少,于国朝开支几无影响,倘裁撤过多,又会人缺事废,当下各府衙主官,大都出身士族,具体实务皆需仰赖掾吏僚属,关键仍在“省官”一处,然中枢裁撤却从来也是最难的一处。
成去非正听长史虞景兴言裁撤无兵军校、九府寺属,于并省外,是否可取“帖领”一法时,还未能细究长史所谓“帖领”利弊,见赵器匆匆而入,于耳畔低语几句,心中一沉,便吩咐各属官先议,随赵器出了公府。
“我来时不是好好的么?”成去非一跃上马,也不等赵器细答,扬鞭先行疾驰去了。
家中因有杳娘操持,未见乱象,医官替琬宁把过脉象也仍留府相候,一行人聚在木叶阁,见成去非大步进来,杳娘协同医官齐齐迎了上去。
“怎么说?”他朝居室望了一眼,不急着进去,先问道。
医官答道:“贺娘子气血虚弱,冲任不固,虽一直静心调养,却未能摄血养胎,方才下人说娘子上阶时不曾留神又闪了腰,遂致损娠半产。”
成去非闻言半晌不语,良久方问:“保不住了是么?”见那医官点头,心下也是一灰,立在原地听医官细细嘱咐一番,方撇下众人往屋里来。
婢子们本围着琬宁侍汤奉药,见他摆手示意,便纷纷退出门去。
琬宁正失神卧于榻上,面色十分难看,待他行至跟前,眸子里方微微聚起些微的光来,只呆呆望着成去非,注视了半日,忽猛得伏沿呕出一滩鲜红的血来,成去非忙抱起她,知她是急痛攻心,拿帕子替她仔细擦拭血渍,琬宁却攥了他手臂,定定瞧着他道:
“妾对不住大公子……”说罢倒向他臂弯中只是默默流泪,她颤得几近痉挛,却始终未泄出半点声音,她那梦陡然化作万千残骸碎片,无从再拼凑复原,至于她为何只能做这缘悭一面的梦,许唯有命运可答。
一室内尽是悲哀的味道。
这一回确是她的错,不是他的。
她记起当日他无谓说出,琬宁,这是你的过错,不是我的。自己为他的潦草而伤透心,她不知他是否会因自己的过错也同样伤透心,旧事不可咀嚼,来日又不得展望,明年今日,也许他便就要有新妇了,再明年,也许那美丽康健的新妇便要为他诞下子嗣,她合该为他高兴,琬宁似有所悟,心下凄惶,缓缓从他臂弯里抬首,她在他的眼中仍辨不出悲喜,她不愿再细想,便垂下了目光,阻下他攀上来的手,自己拿巾帕将眼泪拭尽方复又抬头,露出浅浅的一个笑容:
“大公子是从公府赶回的么?这里有人照料我,您快些回去罢。”
成去非见她如此,握她手道:“琬宁,你倘是觉得难过,便在我这里痛哭一场。”他欲将她揽在怀中,却察觉出她微微的抗拒,便不再勉强,忽想起一事,迟疑问道,“你怎么又回这里来了?”
琬宁目光偏向一边,气息微弱:“我不过想写几个大字,大公子的东西我不好随意动。”
有心掩饰的一语勾起两人同一处记忆,成去非默然有时方扶她重新卧下,转头望了一眼外面天色,再回首时出口的也仍不过套话:
“你还青春,好好调养,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他本是她在这世间仅有的最后一点温存期盼,也本该是她最亲近最依赖之人,可除却这些套话,成去非想不出到底要如何安抚她,他忽情愿这个尚未成形的生命从不来过,便无今日这层起落,公府的属官许还在相候,眼前的人也需相伴,他坐于她床下,抚了抚她鬓边乱发,握住她在这夏日里竟也冰冷异常的一只手,心下又是一黯,低声道:
“我哪里都不去,你睡一会。”
琬宁眼角泪复涌出,她轻颤阖上双目转过脸朝内,似是对他说的,又似是自语:“我不要变成大公子的负担……”
成去非手底稍用了力气:“你不是,莫要想这些,睡罢。”他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将她手彻底团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