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每年差不多一样的流程,天子的问话左右离不了方土异同、贤才秀异、风俗好尚、农桑本务;刑狱得无冤滥、守长得无侵虐。计吏们早有准备,顺着天子的意思阐发条条老生常谈而已,如此枯答许久,天子似也听不出有何问题,略略嘉奖几句,便示意侍中宣召,众使者则按有司吩咐,一一趋步至御前聆听圣训。
诏书亦不过两样意思,一来向各州刺史问好,咨询各地的稼穑之务及民间疾苦;另一面敕令各州郡长官务必勤政爱民,判案公正,赋役均平,需谨慎监察长吏的浮华之举,及时纠劾纲纪败坏之人。
末了则授以纸笔,各使者凡勤心政化兴利除害者,大可尽意陈闻,事后交付台阁考功郎中考课,察其答对文义。
一众使者早说的口舌发干,领了纸笔回席苦思冥想去了。不多时,笙磬既设,筝瑟俱张,舞姬们飘然而上,百官看得十分开怀。待时辰去得差不多,天子也该移驾,这一日朝会便就此落幕,跟往日比起,并无稀奇之处,众人起身谢恩,便要出宫,英奴却单留了成去非,见百官去尽,方回首对成去非笑道:
“朕看尚书令席间并无笑脸,看来此宴乏味至斯。”
一面说着,一面拈来一份计薄,成去非忙道:“今上此言,臣惶恐。”
英奴笑了笑,把那计薄递给了他:“你看看,这上头颇为含混,朕清楚的很,不过是蒙骗君父罢了。”
言罢兀自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成去非翻了一翻,又呈回去道:“今上,并非如此,国朝自宗皇帝起,天子方亲自受计,然先帝年间,朝廷主计的复为三公,或为御史府,今上受计,是头一回,底下绝非有意欺瞒君父。”
英奴听他言之不详的,忽想起由天子受计,正是成去非初提考课法之后奏议的,遂冷笑道:“上计薄,具文而已,土断也有一段时日了,尚书令可能从这上头看出什么变化?”
“恕臣一时无此能力,需对照台阁去年归档的计薄才能看出一二。”成去非答道,听天子猛然提及土断一事,且又是问计于己,只能如此作答。
英奴点点头,却紧跟着说起考课法来:“大司徒等对台阁拟出的考课之事,多有非议,你是台阁的长官,这件事,同大尚书一道要尽快解决才是,该如何修补,你们得上心,朕还等着凤凰六年的上计薄能让朕耳目一新。”
录尚书事的权力不在自己手中,诸臣既多有阻挠,成去非此刻也只能是牵牛下井,听出天子这是在且怨且催,遂只能应声领罪。
“每一年计吏都会陈述治理本地之策,也就是随意那么一写,事后不过给宫中添些废纸罢了,尚书令可有改良之策?”英奴接口问道,此事亦早在成去非思量范畴之内,此刻直言道:
“臣以为,那些文理粗疏,毫无可取之处的,或者是丟字落字,字迹潦草者,皆可通知各州郡施罚换人,至于文迹才辞可取者,应在吏部备案,视为流外三品,供选官之用。”
英奴笑道:“这个主意倒好,不过流外不流外的,这个需大司徒等人廷议,朕会把尚书令这番话放心上。”说罢亲自斟了杯酒,交到成去非手上,“尚书令确是朕的股肱之臣。”
成去非微微一笑:“今上这话,实在是折杀臣了。”英奴正色道:“朕说的是实话,倘无当日钟山一事,朕同大将军,鹿死谁手,亦未可知,朕今日还能在这东堂会群臣,你是首功,朕想当再给你封侯才是。”
“今上,”成去非忽听他又提及钟山之事,把酒盏放于一边,俯首道,“今上领天命而行,大将军不过自取灭亡,正是天道如此,倘今上做此言,臣唯万死而已。”
尚书令果真谨小慎微,进退有度,英奴笑看他几眼,便不再强求,待二人促膝谈罢,成去非拱手告退,那边黄裳已静候半日,英奴转身瞧见他,笑道:“阿翁几时来的?可是母后有事?”
黄裳上前施礼道:“太后算着元会也该散了,却迟迟不见今上,遂命老奴来看一看。”
“朕同尚书令有话要说,耽搁了,阿翁可曾听到方才尚书令那番虚辞?”英奴随口一问,黄裳摇首赔笑道:“老奴什么也没听到。”
英奴笑哼一声,似是自叹一句:“朕的身家前途,大概捏在尚书令手里呢。”说着起身拂袖朝太后寝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计薄由地方所呈,包括各地户口、人数、垦田、盗贼流民等诸多实务,为朝廷所看重,这里牵扯到谁来受计的问题。倘天子直接受计,有利于加强皇权,也有利于天子直接掌握地方第一手情况,反之则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