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成去非的声音终于严厉起来。
朱向心头一惊,仍要再赌一回:“我说了,世家们来换粮,我二人拦不住!”
“对!我们拦不住!这种事,就是尚书令来当这个差,恐怕也无可奈何!”张涉早憋了一肚子话,只是这半晌朱向示意他不要多嘴,他也自知脑子没朱向转的快,朱向是怕他说差了话,无从救场,忍到此刻,终是憋不住附和起来!
听他们无端忽把成去非扯进去,吴冷西亦被激怒,压着嗓音道:“你们恬不知耻,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来,居然敢提尚书令大人!”
成去非冷眼看他二人,忽把堂木重重拍向案几,一时惊得几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见成去非起了身,朝那两盏早冷却多时的茶水走去,一手端了一盏,“哗”地一声,两碗茶水飚成两道水线携裹他手底劲风朝他两人脸上泼去!
立刻,两人糊了一脸的茶叶,朱向慢慢抹了一把,知道成去非这才是真正动了怒,却见成去非又踱步重新坐了上头,掀开一本账册,森严道:
“世家拿三钧陈粮换一石新粮,凤凰三年北仓共计收四百五十万石粮食,换走三百一十万,那一百多万新粮喂狗了么?!尔等早布知何为羞耻之心,此刻还要装一把无辜,大肆贪墨,好似全都是他人所逼!同世家不过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皆国之巨蠹!眼下边境狼烟四起,国步之艰,民生之难,主意竟打到国本上头!尔等宵小之徒哪里还是人心!连禽兽的心也比不上!草木尚知春秋,当春便生,当秋便死,尔等的心向来都是死的!这几百万石粮食,皆由百姓血汗而出,偏就只有尔等金枝玉叶消受得起!”
他声调仍不高,话音却暴风骤雨般朝大堂四处漫去,不光朱张二人听得心惊肉跳,便是吴冷西和郑重亦听出一头冷汗来,大公子定是盛怒至极,这下连带着乌衣巷也一并狗血喷头骂了遍!吴冷西心底唯觉稍稍告慰的是,那账册上并无成家换粮记录,倘无此点,大公子当如何收场!
不料张涉此刻忽直着脖子叫唤:“尚书令只知道查北仓,为何不把石头城查一遍,那时才知道我们这算什么巨蠹!”
这下戳中成去非心事,吴冷西暗查官仓之事,他心中大致有底,听张涉这么一激将,自然知道后头还不知藏着何等惊天大事,再念及西北将士,眼前忽又显现当日顾家夜宴情景,那闪闪明烛似仍渡河漂至眼前,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心头这一团漆烟,只觉四肢都麻了遍,寒意自脊背一下窜至太阳穴,倒悬冰凌般扎进两边,他不由抚上眉宇间,垂目冷声道:
“说,北仓这几百万斛粮食,你们到底和谁一起私吞的?还是你们胆子已经肥到全都中饱私囊了?”
底下仍是一片静寂,成去非朝吴冷西抬了抬手:“用刑。”
极简单的两字,却听得两人头皮要炸了,这才扛不住,朱向知道便是受这惨绝人寰的皮肉之苦,仍是吐实话的命,如今也只有把那本想极力开脱隐瞒的人道了出来:
“尚书令说我等贪墨,我等不敢否认,只是这一回,我二人却半分未沾!”
吴冷西和郑重对视一眼,再看成去非,脸上仍覆霜般肃杀。
朱向张涉两人此刻已自觉跪在下头,朱向深吸一口气,眼睛死盯着地面:“这批粮是禁军里头左将军韦少连所要!”
这一回,倒真的大大出乎坐上三人意料了,就是成去非也不免怔住,随即逼问:
“韦少连要这批粮做什么!”
“左将军没说!我二人只想既是大司徒家要粮,焉有不给的道理,况且左将军平素为人疏豪,人也得过他照应,这一回只按他所说照数把粮运出给他,本想随便拉一人背罪,不想底下人下手重了,把那闵明月打死了……”
事情来龙去脉虽基本说清,成去非却听得又是一阵恶寒,这官仓果真都成世家私人了!平日圈了地,占了湖,私匿人口,自家庄园哪个不是该有的一应俱全,如今也惦记上,彼苍者天,岂能容乎!
可半途忽插进来的竟是韦少连!居然狮子大开口,一下从官仓私盗了百万斛粮食!
成去非实难想象那个向来毫无心机只尚武的韦家少年人,为何也能把手往官仓里头伸!
最难堪的境地是,韦公的头七刚过!韦少连热孝在身,他自己当日也是亲赴鸡笼山参加会葬,成去非一颗心直往下坠,额间不觉亦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时只冷着脸,半晌才道:
“画押,把他二人带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韦少连:大公子发妻幼弟,在前面章节曾出现过,在钟山政变攻打司马门时,同路昱等人在司马门内接应成去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