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来人却是阿灰,今日不仅无朝会,亦是休假的日子,阿灰仍着朝服,成去非问道:“今上有召?”
顾曙见他出来,一壁见礼一壁回道:“曙本有些公文还不曾处理完,今日仍留在尚书台,不想忽接了西北周将军上的一道急疏,因只我一人在,既是军情急奏,一来不敢耽搁,二来也不宜妄自越权,遂寻来六部的尚书,再请尚书令大人一同商议。”
“好,你先行一步,我换了衣裳随后就到。”成去非应下来,顾曙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函递与他:“这是周将军另给您的私信,想必是驿站发时疏忽了,没送府上来,发到一处去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成去非这才明白阿灰为何亲自来请他,且又言及他一人在尚书台之事,缘由就在于此了,成去非接过书函,顺势往袖中一置:
“阿灰有心了,多谢。”
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清楚:他承这份情。
随后很快换上朝服,出了大门,随手正了正头上冠缨,不禁想起一事,遂对赵器道:
“我本答应给步兰石张罗一门亲事,他倒先提了,说是看中了贺姑娘。”言罢看了赵器一眼,赵器到底是长年伴其左右,听成去非话到此就了结,也没表态,差不多能猜到他的意思,便试探性回了句:
“步大人定是不知内情,才贸然跟您提这个事。”
成去非轻“嗯”了一声,撩衣上了马车。
马车驶进御道,在司马门前停住,成去非刚下来,就遥遥见那边也有人下了马车。
“尚书令大人。”虞归尘上前过来见礼,两人私交虽好,可在庙堂之上,虞归尘向来恪守礼制,公私分明,他如今和阿灰是成伯渊的左右手,更得谨慎自守,小心行事。
成去非边往里走,边道:“想必你也是阿灰找来的,都说我勤勉,阿灰分毫不比我差,西北那边,我猜多半是出了乱子,否则,周将军也不会这么急着上折子。”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议着事,不觉抬眼间见尚书台透着亮光,天色昏昏,这雨下的,让人也分不清时辰了。
待成去非进去,众人纷纷起身先见了礼,成去非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归位,顾曙这才把奏疏呈上:“恐十万火急,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
成去非拆了火漆,先留意了下日期,才看正文,众人见他目不转瞬,目光便都汇到他身上,可尚书令大人喜怒向来不行于色,众人盯了他半日,也不见他流露半分情绪,只淡淡说道:
“先传着看一看吧。”
由虞归尘起头,一一传了遍,书函倒不长,原是说西北军饷一事。
在座的几位尚书,大都出身显贵,虽不是很懂行兵打仗,却也把信中的重点领悟到了:这是要钱呢。
西北的军饷已经亏空许久了。
事情远不止于此。
今夏建康发大水,天跟漏了片口子一样。西北的口子,却是落在地上的,能死绝的庄稼不留一样,颗粒无收的情况下,边民屯田,就是屯千亩万亩,也是枉然。
军费拖着发不下去,人心自会思变,尚无战事还好,一旦战事四起,jūn_duì 兵变便是转瞬的事。再训练有素,忠君勇猛的士兵,饿着肚子守城抗敌,也是天方夜谭。这个道理虽浅显,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
成去非十六岁入朝为官,十七岁便前往西北,入叔父成若霈帐下为长史,虽只有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却深深体会了何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更何况,将军的信中已委婉提及处置士兵逃窜一事了。
眼下正是西北草肥马壮之际,胡人势必要照例来掠夺一番,以备冬日之用。
事态严峻至此,然而江左朝廷的情况,无人比成去非了解得更清楚了。
国库空虚得让人咋舌,光是建康涝灾一事,就让成去非见识了何为真正的捉襟见肘,江东富庶,可朝廷却穷酸得跟叫花子并无两样。他煞费苦心,好不易才压着官员捐了次粮,解决灾民之困,又遇上方山津沉船一事,简直让人动怒都不知要往哪里泄火。
眼下兵制自有诸多不合时宜处,可没有钱粮,就没有资格谈兵制。
那边西北是戍边连年,士兵们客死他乡。这头则是江左浮华,绮梦如云,江左子弟自然无须胼手胝足栉风沐雨,百官们也绝不以俗事而劳形。成去非眉梢动了动,他一直沉默,其余人也就无话可说,还是虞归尘先开的口:
“军国大事,不可怠慢,无论如何西北的军饷要补上。”
这话说的大而化之,等于没说。
成去非把目光投向阿灰,顾曙自迁尚书左丞后,仍兼着度支尚书一职,专掌军国支计。
在要事上,阿灰向来颇有见解,心中自有丘壑,亦非揣着明白装糊涂之人。虽好清谈,却又循循守礼,在实务上绝不含糊。在成去非看来,阿灰位列“江左八俊”,自是名副其实。
“西北边关,自我朝立国以来,便存隐患。疥癣之疾,终变朝廷心腹之忧。这几年,西北灾情不断,局势渐重。不知诸位是否留意,就是江左,未及入冬,便冷得出奇,如此一来,胡人更为猖獗,动作频繁,前线费钱粮亦愈多,信上所言,也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