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清晰入耳,犹如利刃猛然扎进胸口,疼得让人难以招架。琬宁阖上眼,把脸埋进枕头,热泪纷纷滑入鬓角,和那些虚汗到底是难分了……
他是她的神祗,供在心头,她本不是畏死之人,但凡时运没那么巧合,她也合该就此长眠于漆烟地下,同阮家人守在一处。然而他忽就变成她的软肋,虽是懵懂的,飘忽的,却实实在在让她受着世情的煎熬。烧手之患的苦楚,此刻脉络分明,混着体内按捺不下去的热,让她异常焦躁不安。
她的神,就此不能相见。
见此情状,成去非无声打了个手势,婢女会意把那手巾递了上来,悄悄退了出去。
他先轻轻扶住她肩头,趁势低了些身子,一壁缓声抚慰,一壁替她清洁着面颊:
“你不要害怕,把你送出府是不得已为之,到时好了,仍接你回来。”
琬宁只噙泪凝望着他,仿佛眼下放空,什么都再也顾不上,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念头,她要就此同他诀别,四周一切便又都是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曾留下,消失得遽然。这一生,彻底了无意义了……
她把手臂探出被子,小心翼翼一路摸索过去,待触到一阵微凉,身子里的火似乎瞬间去了大半,那是他的手,琬宁覆在上头,冲他凄凄一笑:
“倘我好了,大公子定要记得接我回来,倘是不好,便还像从前……从前所言,把我埋在鸡笼山,要朝着阮府的方向……”
说罢她只能再次把脸深深埋起来,肩头颤得厉害。
成去非本欲抽出的手,滞了一霎,仍停在那里,轻轻翻转过来,把她那只柔软且带着烫意的手握在掌中,稍稍用了几分力度:
“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等你好了,我亲自接你回来,这样可好?”
这番话自含温柔之意,成去非见她仍不言语,似乎是困乏了,便静静陪了半晌,听她鼻息沉沉,估量应是睡去,才松开那只手,缓缓起了身。
等一切安排妥当,出了乌衣巷,琬宁被送往靛花小巷,府上另遣了两个婢女跟着过去。刚开始有大夫过来,诊脉抓药,事无巨细。
又过两三日,竟不再来,告之可备后事。两个奴婢见府上也不曾遣人来看,便也不再抱有希望,难免有懈怠处。
而琬宁是在夜间忽得这片刻清醒的,外头夜色无边,万籁俱寂,她恍惚间看见烛火昏黄,眼前一切陌生,挣扎着想起身,却一分力气也用不上,口中焦渴难耐,而腹中则如鼎沸般灼人。
室内空无一人,几上有摆放整齐的茶盏。她脑中再无其他,仿佛身处地狱,但求杯水,她努力集中全部的力气,从床榻上滚落下来,骨头似是断了般的疼,她仍不肯放弃,匍匐爬了过去,那力气果真是被抽空了,只得咬牙拖着身子点点前行。
可爬至几旁,手臂却再也无力抬起,琬宁绝望地大口喘气,心跳得厉害,如此停歇半天,才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够那茶壶,碰到瓷器的凉意,一个激灵,握住的壶柄的手颤抖不止,她定定心神,试着收回来,不料一个不稳,茶壶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啊!”一声低呼,英奴半坐而起,这一惊叫使得眉婳婳也应声而起,见他面色难看,神情迷乱,抿唇一笑便揽他在怀中,轻抚道:“做噩梦了么?”说着去握他的手,却是冰凉彻骨,目光斜掠过去,才发现他半露着肩头,便低首辗转吻下去,仍是凉的。
“真是小孩子呢,做噩梦了便要大呼小叫。”眉婳婳拧着眉笑他,英奴却仍沉浸在那个梦中,他许久不曾梦到琬宁,事实上她很少来入梦,那段短暂的交集,他几乎已忘却。而方才梦境里,却是梨花满地,她仍是害羞模样,轻轻浅浅一笑,笑的他浑身都跟着疼了起来,竟宛若刀割。
英奴恹恹起身,赤脚走到窗棂那儿,把微热的脸贴在雕花的窗格间,似是自语:“外头又落雨了?”
眉婳婳察觉出他的一丝异样,悄无声息从身后而来为他披衣。
并不是雨,只是风汹涌。英奴把窗子打开,眼神沉下来,和外头无尽的夜色默然对峙着。夏日未出,可竟仍凉到骨子里去了。
宁妹妹,他默念,心口突然一阵绞痛,似乎整个心胸里反而下起了凄怆苦寒的雨,搀着错综纷扰的往事不知要落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