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面一片静谧。
弯月形的镰刀上带着细碎的小锯齿, 铁锈与青草的香味从齿锋幽幽传来。
割草的小镰刀不过十余寸上下, 夏云又是从乔安月脖子的后方往前一弯,不得不把自己贴得极近。
乔安月似乎能感受到夏云略带温热的鼻息, 心跳声骤然在耳边放大, 乔安月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脑子里久违的钝痛感再次传来, 她轻咬舌尖, 调整表情,解释道:
“……我中毒了。”
夏云眉毛轻抬,视线瞥到乔安月脖前划破的那道血痕。
乔安月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她确实是在艮山的飞刀下面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杀气!天生的直觉让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忽略这种异样感……继而联系到最近夏云频频调侃到的自己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乔安月不得不往最坏的结果猜测。
高适垣已经抛弃了她, 而艮山, 就是高适垣派来灭口夺物的!
尽管乔安月的猜测与现实略有偏差,但得出的现实结果却八九不离十。
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乔安月的声音微冷, 掺杂着半丝迟疑和几分惊慌, “他拿这个威胁我, 说我不听的话,就……没有解药。”
悬着傀儡的线断了,傀儡仍然是傀儡。高适垣的丝线之所以无形, 不过是因为早就种在了心里。
高适垣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他被迫放弃棋子的可能性,是以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不断给乔安月暗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最后一个任务便成了“死令”。
不管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不管谁再危言耸听, 乔安月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她自始至终听命的对象,只有那一个人。
所谓的死令,便是赌上性命也要必须独立完成的指示。
她不需要考虑高适垣是否真的想要杀了她?乔安月只明白,不管高适垣如何作想,她都必须完成最后一个任务——这就是她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夏云必须死了。
乔安月心里这么想着,但不知为何还是不太愿意下杀手,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离到南疆还有一段路程。
……要不再试试?
乔安月抿了抿嘴唇,她之前只是单纯的以为夏云是个会点拳脚的家伙,但她没想到的是,刚才与艮山一役,夏云竟然敢拿着把斧头和艮山对砍!
诡异的招式,右手的熟练度竟然不逊于左手,看似莽夫的孤勇,却偏偏能把艮山骗了过去……更何况还有在战斗中操控飞鸟的口技……
她没见过五年前盛名一时的木之,但却无端地生出一种猜测——夏云就是木之。
如果猜测不错,硬打起来,她未免能够胜过夏云。
……还是再等等吧。
乔安月在心里叹了口气,到了南疆如果还没拿到兵符,无论如何都必须兵戎相见了。
她脖子上伤口里渗出来的血确实隐隐泛黑。
“就这样?”夏云还是紧绷着脸,但是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就这样。”
乔安月直视着夏云,眼底之下一片坦诚。
夏云蓦然把架在乔安月脖子上面的镰刀往回一缩,闪电般的速度甚至斩断了从头顶上骤然坠落的一片新叶。
她伸出右手,把乔安月的下巴往上一抬,食指中指顺着从脖子往下一滑,落到那道伤口附近,察觉到乔安月的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把身体往后退去,夏云沉声,缓缓说道:
“别动!把伤口给我看看。”
夏云的力道很轻,指腹羽毛般滑过,乔安月下意识地喉咙一紧,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无限放大,甚至盖过了枝丫上不时乱叫的知了。
小满时节的太阳已经高悬,尽管是在草木丰沛的密林,她都觉得无端地升起几分燥热。
“没事。”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夏云的手指往后一缩,乔安月也在同时往后挪了一点。
却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
夏云觉得有点尴尬,干咳了两声,开口的第一个字有些沙哑,“就划了一下,这毒挺常见的,山里应该能找到解毒草药。”
“啊……嗯……我知道。”乔安月别开视线,呢喃道,“正好前些天挖到了相克的草药,我之前做了点药丸,无妨。”
“那就好。”夏云干巴巴地接了一句,“刚才……是我草木皆兵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拎着镰刀站了起来,说道:“……你收拾一下把药吃了我们就赶路吧。”
“哦。”乔安月矜持地点点头。
“我们最多可以喘息四天的时间,艮山赶到山崖就会发现这是个幌子,我们得绕点道,从另边走小路尽可能的避开,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平安过去,运气不好……打起来时,记得把自己藏好。”
夏云说着,伸手把乔安月的衣襟理好,半掩了那细不可见的伤口,紧接着又想起之前的那幕,心里腾起一股异样感,触电般地将手往回一缩,摸摸鼻子,转而背过身子:“我先去探探路,你快吃药。”
说完就拿着镰刀砍断了一簇半人高的杂草,兔子似得往外窜去。
被留在原地的乔安月:“……”
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大字——落荒而逃。
临云山脉草木葱茏,人迹罕至。
在山谷深处常年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白蒙蒙的光雾,只有正午时分,太阳光正烈的时日,眼前才会一片清明。
菌菇和艾蒿的气味儿混着潮湿的空气在大树阴影下一路扑鼻而来,黑色的土地上不时可以看到不知名的小虫从草尖上四处弹开。
偶尔走到高地,也能眺望方圆几里的山林。极目望去,面前永远还有一座绕着蓝霭烟雾的高山,下边有一条贯穿了整座山脉的舞水支流,范家村的村民都称其为澜微涧。
澜微涧不算特别宽,从上往下看去极长极细,形状颇似读书人附庸风雅装饰在身上的玉带,行至落差之地也会如龙腾虎跃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号,但更多的却还是在平地慢慢流淌的翩翩君子模样。
时至黄昏,太阳已经开始西沉,正主儿已经被东边的高山挡住,只余了一点橙红的光晕散在碧蓝的天空里,天边已经挂上了一弯朦朦胧胧的月牙,山林慢慢模糊起来,变成一团黑影。
“我看要不今晚就在这休息吧?”乔安月踢飞了一块小石子,看着正在溪边灌水的夏云,不负责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