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里的百花已经没有了, 新的百花绽放于后三街的吉祥客栈, 这是所有神京人都知道的事情。若哪位有心的情郎能去吉祥客栈求得一朵花,定能博佳人一笑。
百花楼的生意为此差了许多, 但它毕竟是城中最高的楼, 它永远会在这座伟大的城池中屹立不倒。
“若公主殿下改变了心意, 那么这座神京最高的楼,就将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季月棠望着颐和公主离开的背影, 如是说道。
可颐和公主看起来没有丝毫回转的意思, 她冷酷的拒绝了季月棠胆大包天的提议,并出言训斥了他。
百花楼的二楼, 很快就空荡荡的只剩下季月棠和他的老仆唐察两个人。人已走, 茶已凉, 季月棠倚在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洒金街,过了许久,回头问:“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接下去要怎么办?”
唐察冷静地煮着茶,点头道:“主人心中清楚, 老奴不必多问。”
“你就是话太少了, 颇多无趣。”季月棠说着, 干脆拿出一卷书来读着,聊解乏困。
屋里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茶水逐渐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响。唐察拨了拨炉火,隔着炉上升起的水雾看着主人,问:“公主殿下会答应您的提议吗?”
季月棠翻着书册,目光不离书本, 答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作乱的欲望,只是有大有小罢了。颐和是尧光的后人,野心都流淌在血液里,这是与生俱来的。她是所有我见过的皇室子弟里,最像尧光的一个,野心磅礴、杀伐果断、善于隐忍,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一个女子,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更不容易了。”
唐察竟不知道主人对那位公主殿下的评价这么高,顿了顿,他奉上一杯热茶,道:“若真是如此,那有朝一日她荣登帝位,定不会甘愿受主人摆布。”
“你想说我何必自己扶持一个敌人是吗?”季月棠笑笑,把热茶捧在掌心,说:“快刀才能斩乱麻,这个快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刀法够快,一个是刀刃够锋利。大夏皇室居于神京上千年,他们安逸得太久了,心中的刀都快钝了。即便当今皇帝如何冷酷无情如何天威难测,他终归只是被尧光的功绩困在这座城里的守城者,即便与周自横称兄道弟,耳濡目染,也挣不脱自身的狭小。他没有那个魄力斩断尧光留下的一切,只会缩进神京这个乌龟壳里,继续做他的太平美梦。”
唐察认真思考了片刻,道:“猛虎与乌龟?”
季月棠赞赏地点点头,“这个比喻不错。人生太无趣,宁与猛虎搏斗,不与乌龟较劲。”
闻言,唐察也终于有了一丝好奇,问:“那鬼罗罗又是什么?”
季月棠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一条幼嫩的毒蛇。”
“周自横呢?”
“一个醉酒的诗人,理想的诗人,诗人是不会杀人的。”
“十七呢?”
“一头利爪的狼。”
“孟七七呢?”
“他啊……他是这世上最像尧光也最不像尧光的一个人,就像一只随处可见的黄毛狗。不知道是从哪个山野里蹦出来的,兴许跟那话本里的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管你是天子还是农夫,惹毛了它,它都咬你,不咬下一口肉来不罢休。可是这种狗偏偏又特别讨人喜欢,家家户户都喜欢在家门口养上一条,可惜千万人中,它向来只挑一个主人。”
唐察听得出他话语里的惋惜,上次孟七七离开神京时,他也是这样惋惜。
“那陈伯衍呢?”他又问。
这一次季月棠却迟迟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思考,却总也得不出一个精辟的答案。这让唐察有些诧异,而后他自己也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他对于陈伯衍这个人,也知之甚少。
在神京时,他总是沉默地站在孟七七身侧,不显山不露水。难得几次出手,也是君子作风,可那是假象,不是么?
唯有最后驱动大阵时,唐察曾在夜雨中感受到一丝杀意,可那毕竟太不可捉摸了。
“那可真是一个不可捉摸、又足够矛盾的人。”季月棠喝了口茶,目光越过窗棂,望向远方,“或许等到阴山的消息传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这时,有人来敲门。
唐察起身应门,不一会儿,拿了一封信进来。
季月棠拆开信看了一下,随即丢进炉子里烧掉,说:“让屈平和十七都不要着急,先把已经到手的那两处秘境稳固好,再开第三处不迟。趁胜追击固然好,可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对方阵中还有孟七七那样的疯狗。把他们逼急了,容易搞得两败俱伤。不如多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仔细想想,有的时候想的越多,顾虑越多,越是束手束脚。人类总是这样,即便死到临头,也依旧要计较利益得失。你争一寸,我夺一尺,最后弄个两败俱伤,变成妖兽的盘中餐。”
身为人类的唐察对此不予置评,或许是他早过了为此叹惋的年纪了。
季月棠最后叹道:“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尧光了。”
金陵,莫愁湖。
时隔半年,王子灵再度站到了缠花楼前的那座仙子石像前。他抬头仰望着这位老祖宗,只隔了半年,却觉得恍如隔世。
青姑蹲在护栏上托着下巴看着他,说:“王常林把你派出来巡逻,表面上是把戍守金陵抵御妖兽的重任交给了你,可实际上是把你逐出了王氏的权利核心。就连你的巡逻队里,二把手都是王常林的宝贝儿子,没人会听你的。继续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王子灵无奈,“姑奶奶,您就别打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