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见自己。
陈伯衍目送着他往外走,隔着沙丘与当年的自己说话。他这时才发现,站在沙丘外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里面的人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孟七七就站在陈伯衍面前,歪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两人相距不过半步的距离。
陈伯衍毫无所觉,继续喊道:“小师叔,你在吗?”
孟七七便故意凑到他耳边说:“我在啊。”
声音穿过沙丘,才传到陈伯衍耳朵里,他不疑有他,弯腰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地上,道:“东西我放在外面了,请小师叔尽快取走。里面有师父亲自去山下为您买来的烧鸡,还是热的。”
孟七七看着他,冲着他的头顶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凶恶表情,小声嘀咕道:“呆子。”
陈伯衍直起腰,他便又恢复如初。可很快他反应过来陈伯衍看不见自己,便又瞪了他一眼,在他面前来回地走着,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烧鸡扔到陈伯衍头上。
可是陈伯衍很快就走了,孟七七目送他离开,又默默地把东西拿回来。
末了,他一屁股坐在树下,喝酒吃肉,骂芳君。
陈伯衍从不知道原来沙丘里面的孟七七有着如此生动的表情,如果他知道,一定……
不,没有如果,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陈伯衍清楚地认识到这点,眼前的景象便再度变化。
树上的金叶快掉光了,露出了几根枯枝。
孟七七在树下舞剑,无边的落叶在他的动静之间飞扬。一道道银光掠过,落叶被凌厉的剑意绞杀成更小的碎片,纷纷扬扬像下雪,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他仿佛不知疲倦,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剑,直到整个人脱离地倒在地上。
他重重地倒下,喘着气,遥望着天空。
陈伯衍就站在他身边,企图从他眼中看到他正在遥望的风景。可是那天很高、很远,于是孟七七的眼中空明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陈伯衍忍不住伸手将它抹去,却在触碰到他的同时,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唤。
“大师侄?”
“大师侄?”
那是……小师叔的声音。
陈伯衍蓦地心中一震,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就看到二十五岁的孟七七站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你。”
“难怪一脸荡漾。”
陈伯衍:“……”
说罢,孟七七转身往草庐里走,走了几步,又警觉地转过头来问:“你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吧?”
陈伯衍:“譬如?”
“没有譬如。”孟七七复又大步向前。陈伯衍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耳朵,觉得自己一定在那幻境里错过了什么。
其实从陈伯衍陷入时间幻境到现在,不过片刻。
孟七七脚步轻快地走进草庐,看着仍然纤尘不染的桌子、胡乱堆叠着仿佛主人昨夜才在此睡过的被子,都还如从前一样。
陈伯衍知道他是来这里找东西的,但却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于是当他看到孟七七跪在床边从床底下扒拉着什么的时候,忍不住问:“小师叔在找什么?”
“酒啊。”孟七七用力一拉,就从床底下扒拉出一坛酒,然后又是一坛、又是一坛,那床底就像一个无底洞,塞满了酒坛子。
最后,孟七七坐在一堆酒坛中间,满意地拍了拍酒坛,道:“我的酒喝完了,特地回来取啊。这杏林实在是个藏酒的妙处,一坛新酒藏下去,过两年取出来,就是十年以上的陈酿了。”
说罢,孟七七拍开一坛酒凑近一闻,顿时露出陶醉表情:“真不错。”
陈伯衍心想:小师叔一定是被周自横腐蚀了,从此以后别人提起他们孤山剑阁的小师叔,恐怕还要加上两个字——酒鬼。
另外,祖师爷一定想不到他种下的杏林还有如此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