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敢,还是不愿评价……”皇帝抬头看着如水洗过的浩瀚夜空,道:“人之欲念无穷,总觉得别人亏欠他太多。我有时抬头看看夜空,也会觉得自己是否做错了。对四郎如此,对你也如此,你们终究与别人是不同的。”
赵海平心中再起波澜,可最终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一句话:“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皇帝不可置否,没有作答,只是在转身离开之时,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好似斟酌良久,才道:“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四郎,从来没有。”
说罢,皇帝离开了。
防卫司的大门重新打开,光罩消散暗卫们鱼贯而出,跟随着皇帝的脚步渐行渐远。颐和公主最后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甩去刀上的血,快步走到赵海平面前,收刀、站定,端的是一个铿锵利落。
“赵将军。”年轻的公主殿下友好地伸出手,对他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可一个能在手刃那么多人后还能露出真心笑容的人,赵海平想想都觉得可怕。他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正在对他释放善意,神京的格局,至此改变。
在高处审视一切的陈伯衍,再度将他的视线落向西林书院。
孟七七与季月棠的交谈已趋近尾声,双方看似坦诚布公、相谈甚欢,可欢声笑语下涌动的暗流依旧汹涌。
“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城门便要开了,我们来谈最后一个问题。”孟七七收起了玩笑话,正色道:“之前我与屈平副堂主的约定可还算数?”
“当然。”季月棠点头。
“那么季堂主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小师叔的下落?”孟七七问。
“仙君何必为难我?你们孤山剑阁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季月棠平静反问。
“你刚才也说了,你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就该讲诚信。”孟七七道。
季月棠露出一丝无奈,最后道:“我只知道周自横最终被人逼入不归林,但不归林是什么地方你们都知道,如今他是死是活、身在何处,确实不是我能知晓的。你认识鬼罗罗,根据我海茶商会得到的消息,他便是追杀周自横的数人之一,你若问过他,必能知晓我说的都是事实。”
孟七七沉默不语,一双眼睛继续平静地看着季月棠,似笑非笑。
季月棠摸摸鼻子,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要问,那我再透露一些消息给你。这本不该跟你说的,我怕会给海茶带来灾祸。当时追杀周自横的人里,有无情峰侯暮云,他是周自横的朋友,你也知道。至于他为什么背叛周自横,这我便不知晓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目前的下落。”
“他在哪儿?”孟七七沉声。一年前他见过侯暮云,可后来他就离开了无情峰,不知所踪了。
“他在蜀中某座山中闭关,我知道他的行踪,是因为他在闭关前曾向我们海茶买过一些特殊的东西。”季月棠道。
特殊的东西?孟七七立刻追问:“是什么东西?”
季月棠道:“闭月花、乾坤冢。”
闻言,孟七七蹙眉。
闭月花有什么功用暂且不论,乾坤冢却是仙门中有名的阵法武器,持有此物者可以布下乾坤隐匿阵,外人极难破解,没想到竟被海茶卖给了侯暮云。
也就是说,此刻的侯暮云极有可能就躲在乾坤隐匿阵内。
“具体在蜀中哪座山?”沈青崖忽然开口道。
“应该在望丘山一带,我没有派人跟踪。”季月棠想了想,又道:“不过若你们要去寻他,到了蜀中如有任何困难,可以去找蜀中四海堂。我可以作主帮你们三个小忙。”
孟七七与沈青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还有疑虑。如果海茶可以帮忙,那再好不过,但这就代表他们毫无嫌疑了吗?也不尽然。
不过,现在不是掀老底的时候。
孟七七抬手让萧潇把茶叙上,道:“那便多谢季堂主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双方相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是寅时二刻,躁动的夜将要过去,神京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独自坐在百花楼顶的陈伯衍就像一座雕塑,狂风暴雨都不能动他分毫。他闭着眼,似无知无觉,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两道身影从他身旁的虚空中跨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与他共同俯瞰这天下雄城。
陈伯衍睁开眼来,属于人的情感慢慢在他眼中复苏。
“看到鬼罗罗在哪儿了吗?”孟七七问。
“所有人聚集到防卫司的时候,他去了皇宫,肯定另有目的。战叔在盯着他。”陈伯衍在此处纵观全局,谁都不能逃过他的眼睛。
沈青崖心中却是仍有些好奇,问:“大阵的钥匙一直在皇帝和防卫司手中,你把防卫司的钥匙拿走了吗?”
陈伯衍摇头:“钥匙其实就藏在《神京赋》里。”
“《神京赋》?”沈青崖问。
“对啊,那天我们在城墙下悟道,你没有与我们一同看到幻象,所以对它不够了解。其实开启大阵的钥匙就是《神京赋》,只是即便你参悟了它,千百人中或许仅有一人能借此开启大阵。”孟七七道。
至少,孟七七是不能的,所以在陈伯衍告诉他,他可以开启大阵的时候,他也惊讶了许久。或许,这与陈伯衍天生剑体的身份有关,他能够最大程度地与天地元气产生共鸣,而大阵也是靠天地元气运转的。
沈青崖明白了:“原来如此。”
陈伯衍道:“现在孙涵替我背了黑锅,但皇帝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或许很快会反应过来。”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不给他留点麻烦,那不是白当他一回棋子了?”孟七七迎着温和的夜风和蒙蒙细雨伸了个懒腰,道:“我们该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沈青崖忽而发出一声感慨。
“想回来,那便回来咯。”孟七七歪头看着他,蓦地一笑。
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忽然惊喜地指着城中某处,道:“你们看,那个红球还在那儿呢!”
沈青崖和陈伯衍齐齐望去,只见一个红色的球卡在一处屋顶的缝隙上,那红色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淡了,但毫无疑问,那就是当初那颗嵌在他们逃亡路上的小藤球。
七年前,他们狼狈地被人追杀,一路逃出了神京。
七年后,他们站在神京的最高处,已经可以来去自如。
天地浩大啊,世事总是如此奇妙。
孟七七笑了笑,道:“走吧,我们还沿着当年的那条路走。”
再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出去。
卯时,城门开。昔日的少年,迎着朝霞沐浴着晨风,再度远行。
第三卷:长歌笑谈十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