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下诸多疑问,孟七七道:“看在陆兄给我讲了一个好故事的份儿上,我也告诉你一个故事。”
“什么?”陆云亭问。
“还记得张家曾经的那位扶摇山人吗?扶摇山人据说活了三百余岁,她的发间常戴着一朵木棉花。”孟七七说罢,饮下最后一口酒,翩然离去。
行至房中,陈伯衍却不在。
孟七七复又从窗口探出头来朝隔壁房看,隔壁房中亮着烛火,可却没有人影——难不成大师侄已经睡下了?
不应该啊,他在亭中与陆云亭单独聊了这么久,陈芳君竟然无动于衷?!
“呵。”孟七七拂袖而去,朱窗都被他袖口挥出的劲气震得关了又开。
翌日,陆云亭一大早便找到张庸,打听扶摇山人的那朵木棉花,并言明可以用木棉花换一个人情。
张庸诸事缠身,正发愁呢,闻言大喜,忙遣人去向族老打听。扶摇山人是许多年前的人物,虽说活了三百余年,可她大半时间都在山中清修,世间少有她的传闻。就连张庸这样的后生,对她也知之甚少。
等待的间隙,陆云亭礼貌问道:“令尊好些了吗?”
张庸难掩忧色:“家父是心伤引发旧疾,怕是还需卧床歇息半月。”
陆云亭仔细一想,来了张家一日有余,他竟连张丙生一面都没有见到。如今张丙生卧床,他却只顾自己,未曾前去探望,实在不该。
张庸却道:“前辈远道而来,我们招待不周,已是失礼,哪还能让前辈挂心。况且大夫说了,家父这几日见不得风,房中越少人进出越好。家父也叮嘱我一定不要让好生招待前辈,切莫让前辈沾了府中的病气。”
陆云亭毫不动摇:“贤侄这是哪里的话,在下身体强健得很,不用担心。前面带路吧。”
“这……”张庸无奈,这陆云亭怎么这么固执。
恰在此时,孟七七来了,明知故问道:“两位在说些什么?”
张庸忙答道:“陆前辈欲探望家父,只是家父见不得风,我正与前辈解释呢。正好您来了,这会儿早膳应该已经备下了,两位前辈不如一同去用早膳吧?”
孟七七点点头,他正饿了。一大早醒过来,沈青崖又在对着朝霞削他的竹子,独自安好。陈伯衍再次不知所踪,昨晚上似是一夜未归。
罢了,罢了,小师叔一人去也。
出来捡着一个陆大牛,若他不开口说话,兴许还能愉快地做个伴。
“食不言,寝不语。”孟七七先发制人。
于是陆云亭的嘴张了又闭,板着脸让孟七七胃口全无。他把碗筷房下,道:“改日我让子鹿为陆兄画一幅丹青挂门上,保管比门神有用。”
陆云亭蹙眉,道:“我昨夜回去想了想,你在亭中与我说那些话,是否另有用意?张家是不是还隐瞒着什么?”
“你一直在想这个?”孟七七惊奇。
“在下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陆云亭道。
孟七七:“……陆兄,金满叫你陆大牛,可真不委屈你。”
陆云亭为此恼怒,一下站了起来。可他还未靠近孟七七一步,陈伯衍便忽然出现,一个箭步挡在孟七七面前。
“陆前辈。”陈伯衍冷声。
陆云亭蹙眉,道:“在下并未想对他做什么。”
陈伯衍礼貌颔首,道:“前辈乃真侠士,自有容人之量。”
陆云亭觉得陈伯衍好似有弦外之音,可又品不出来,便也罢了。拂袖坐下,脸色稍霁。
孟七七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抱臂看着陈伯衍的背,问:“去哪儿了?”
陈伯衍转身,眸光中的冷意已悄然退去。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孟七七面前,回道:“师侄为出门小师叔买了早点。”
孟七七挑眉,桌上放着的是三个热腾腾的包子,个大、白嫩,闻着……好似有些熟悉?
孟七七忽然怔住,心中有个猜测破土而出,催促着他赶快验证。他迟疑地伸出手,拿起一个包子咬下去,汤汁顺着缺口流下时还有些烫,可孟七七却好似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陈伯衍递过擦嘴的帕子时,孟七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我问了沈兄,他告诉我的。”陈伯衍的发梢还带着晨露,目光却如春日一般柔和,道:“包子铺的胖老板前年过世了,他的儿子考中了秀才,已不再做这辛苦的营生。我用一本书与他换了一屉包子,不知味道可还与从前一样。”
孟七七的喉咙忽然有些哽咽,鼻子塞着,酸酸的。
可他到底没露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又咬了一大口咽下去,道:“还是从前那个味儿,你闻闻,可香了。”
包子的香味,对于陈伯衍来说仍是陌生的,然而孟七七的话却让他忽然产生了无限怀念。
他好似曾躺在一个逼仄山洞中,闻着干草的味道,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不知今夕何夕。忽然,外面有一丝天光透进来,一只手拿着包子递过来,说:“张嘴吃点儿吧,你闻闻,可香了。”
他模模糊糊睁开眼,天光在那人的指尖流连。那是一只虽然布满了细小创口,却洗得极为干净的手,圆润的指尖抓着白胖的包子,无论哪个,看起来都很可口。
他确实饿了,艰难地张嘴咬住包子,却听那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咬我手指干什么?我的手又不是包子!”
这声音生动悦耳,看来他真的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