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将周敏送到小楼,黑夜里塞给她一块石头,然后才走了。
周敏莫名其妙的进屋,点了灯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琥珀。颜色和质地都相当好,灯光下一照显得玲珑剔透,非常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敏自然也不例外。这么漂亮的一块琥珀,她把玩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的熄了灯躺下,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不知道石头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还有没有别的。
想着想着,周敏就睡着了。
年后的第一件大事,不是石头带着人在齐家山脚种了一圈的油桐树和漆树,也不是又到了出售土豆和玉米种子的时节,而是周敏的小伙伴郑阿秀出嫁了。
同龄人开始步入婚姻,总归是一件很能触发人的感慨之情的事。
周敏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这边的女孩儿结婚没自己想的十四五岁那么早,但也不会太晚。而且因为对姻亲关系更加郑重,所以通常来说,从女孩儿十二三岁就会开始挑人家,十四五岁定下来,然后准备聘礼嫁妆等,成亲的时间大都在十七八岁。
所以郑阿秀只是个开头,这一两年内,周敏熟悉的那些姑娘们,就都要陆续成亲了。
这时节没有伴娘这种规矩,但婚前阿秀的好友们会陆续过来陪她过夜,说说悄悄话。这些话,也许等她过门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周敏排到了最后一晚,也就是新婚前夜。
这种时候,阿秀自然很难睡得着,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漫无边际的聊了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之后,她忽然抓着周敏的胳膊说,“敏敏,其实我有点怕。”
“怕什么?”周敏问。
阿秀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怕,感觉心里静不下来。”
周敏觉得她应该是婚前恐惧症,别说在这个大多数时候盲婚哑嫁的年代了,就是现代谈了好几年恋爱的人,临到结婚的时候都会产生这种恐惧。她想了想,问,“你不是说那人你也见过,对你也好,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敏敏,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跟石头一起长大,双方的脾气秉性都知道,也不怕以后会有个磕碰。”阿秀说,“再说石头那么听你的话,你指东他绝不往西,这还不值得羡慕?”
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周敏一直尽量避免自己去想这些,但总有些石头,问题会被直接塞到她眼皮子底下来,想当做看不到都不行。
她叹了一口气,“怎见得我就一定要嫁给石头?”
阿秀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真的打算像你爹说的那样,自己选一个?是邱公子还是唐公子?”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周敏不由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两位贵客只不过是来谈生意。”
“你也别不承认,咱们这村子里除了你,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看重,一趟一趟往这里跑,连家都搬来的?”阿秀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流言,但是周敏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但人家没说到她面前来,她也就只能当不知道。周敏无语了片刻,才道,“唐公子有妻有子,邱五爷家里估计也在给他谋划婚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亲了。到时候流言不攻自破。”
“所以还不是要选石头。”阿秀笑道。
周敏转过头来看她,“又不是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都死绝了,怎么就非得要从中挑出一个来?”
阿秀眨了眨眼睛,慢慢的道,“敏敏,我就羡慕你这个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打算好了,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可是我……”
周敏握了握她的手,阿秀没有继续说下去,周敏也没问。
她知道自己的生活状态或多或少会给周围的女孩子带去一点影响,周敏说不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就像是种下一粒种子,还是期待它能够最终开出花来。
要说在这件事里还有一点值得安慰的,那就是阿秀的婆家去年冬天也凑了分子,借着阿秀家的名头,在万山村附近的山头占了一片地,往后常来常往的日子还很多。
这一晚两人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未明就被叫起来,阿秀跟扯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周敏见没自己什么事,就悄悄出了门,回家去了。
结果回到小楼,正好遇到石头过来生火。周敏有些意外,毕竟她昨晚根本不在,这火生给谁烤?
石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抽空看了她一眼,“我猜你也不爱那些热闹,会早早回来的。”
的确,周敏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就尽力避免这种会被人起哄撺掇的热闹场合了。就像后世的长辈们也只能问“在哪里工作有男朋友没有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这类问题一样,在这种场合,难免会提起婚事。
周敏忍不住看了石头一眼,又想起阿秀说“你指东他不敢往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如果只从理智的角度,将所有的条件都列出来的话,石头毫无疑问是个很好的选择。大概因为其中有自己教导的缘故,他很多行事都完全符合周敏的准则,交流起来也很默契。但周敏始终觉得,缔结一段婚姻,理智的考虑固然需要,但却绝不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她跟石头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得根本没有那种来电的感觉。
尤其石头年纪还比她小了那么多,周敏无论如何都只能将他当成弟弟来看待。而在她看来,石头对自己明显也是敬仰比爱慕更多。如果只是搭伙过日子,现在这种姐弟的身份反倒更合适。
想来想去,最后得到的还是那个结果:顺其自然。
……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以往万山村的村民们耕种已有的土地,感觉没什么空余时间,但现在山上重新开了更多的地,却也没觉得到忙不过来的地步。
春耕开始之后,万山村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山脚下的那一片新房子已经落成,陆陆续续有人拖家带口的搬进去住。多了小孩子的笑闹声,更显得这片山林生气勃勃。
按照之前商量好,周敏严格控制种子的流向,只提供给万山村的这些村民,余者一概不卖。
也不是没有人意识到种子的问题,毕竟他们从前又不是没种过玉米,品质根本就比不上。所以聪明人已经通过县衙联络她,愿意开出更高的价钱购买种子。
这些事周敏交给了唐一彦自己去处理,毕竟真正负责跟这些人打交道的,还是唐家。
四月里唐家别院终于落成,而唐一彦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也果然带着仆人搬了过来。搬家那天,几条船才装完的行李让万山村的人狠狠开了眼。不过东西虽然多,但却不繁杂,唐一彦的妻子坐镇正堂,指挥若定,一天时间就把各处都给规整出来了。
晚上是乔迁之喜,唐家别院里特意设了两桌,将女眷与男宾隔开。
虽然赵氏的态度很和善,但周敏还是敏锐的从她颇有章法的行事之中,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差距,以及赵氏隐隐约约传达出来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排斥。
这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古代大家族当家主母,她一住进来,唐家别院这三进的院落,就陡然有了一种庭院深深的意味。这样一个人,对周敏这种出身不高,行事还游离在规则边缘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好感。
周敏有些遗憾。她原以为唐一彦的妻子会跟他一样是个妙人,也许以后能够多一位知心好友。可惜她们从一开始对彼此的定位就都错了,这后续自然也就不会再有。
她并不想把自己的种田生活玩成宅斗,所以除了这一天之外,就再也没有登过门。而赵氏也几乎从不出来走动,如此,两人见面的次数竟屈指可数。
周敏的小楼是女眷住处,也不适合叫人过去,最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将邱五爷的院子当成了集合点,有什么事都在这里商量。
一切都走在正轨之上,时间转眼来到了七月。
秋闱已近,玉米也即将成熟,正是啃嫩玉米棒子的好时节,关于黄金米的各种传闻,又悄悄盛行了起来。
有唐家在后面推波助澜,黄金米的名号在整个征州府都传开了,一时声势颇大。自然而然,那些浑水摸鱼的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唐家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陷进去之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具体什么情况周敏没有过问,尘埃落定之后,才从唐一彦那里听说了一些。
适时,她坐在自家炉火旁,面前摆着一碟炒栗子,一边剥一边听唐一彦说话。栗子的味道自然不必说,但栗子壳对于任何喜欢它的人而言都是一项巨大的考验,剥的时间长了,便会觉得手指疼痛。
所以周敏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跟这些老狐狸打机锋可真是要命,”唐一彦靠坐在摇椅上,舒服得叹了一口气,“还是这种日子好啊!”
“不去跟老狐狸打机锋,哪来的这种好日子?”周敏道。
唐一彦瞟了她一眼,说,“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就一直过着这种好日子呢?”
周敏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们分工不同。”
“什么分工?”唐一彦追问。
“你最好还是别问。”坐在旁边的邱五爷道。
唐一彦转头看了他一眼,“五哥你听明白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五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石头从外面推门进来,见他们都在,不由微微一怔,然后才在周敏身边坐下。他进来时裹挟了一点寒气,周敏就将椅子移开了一点,好方便他烤火。
见桌上摆着炒栗子,石头便自觉的拿起一个剥了起来。
唐一彦注意到,他剥栗子的技术非常了得,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三两下就将一颗完整的果肉给弄了出来。剥完了之后却不吃,就放在另一个空的碟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周敏便十分自然的从碟子里将他剥好壳的栗子拿过去吃了。
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但是这一幕却显得非常自然,自然到唐一彦发现之后,立刻转头去看邱五爷。
邱五爷也正在盯着那个碟子,眼神复杂。
有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输给了谁,为什么会输,输在了哪里。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直到周敏将那一碟炒栗子都吃完,所有人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般。唐一彦连忙站起身道,“忽然想起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一步。五哥跟我一起么?”
“自然。”邱五爷也站了起来,朝周敏微微颔首,然后跟在唐一彦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周围没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唐一彦才忍不住道,“这我可真没想到……”
他知道邱五爷对周敏多少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但周敏一向坦荡,连撮合的机会都没有。
唐一彦也很难想象,像周敏这样一个女人,将来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去做这世间所有女子都理应要去做的那一切。想象就觉得不真实。在他的印象之中,周敏可能就适合现在这种状态,一个人,没有任何束缚。
所以他虽然听说过周敏童养媳的身份,但从来没有将石头放在眼里过。毕竟跟周敏比起来,他安静踏实得很容易被人忽略。
直到刚才,他才看出了几分端倪。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一个人在靠近的时候不会被周敏警惕排斥,那就一定是他了。有这样的优势,又是近水楼台,邱五爷哪有一争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