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发现只是很普通的厨房,拥挤、狭窄,和洗手间连在一起。还放了一台老式的洗衣机,显得更加拥挤了。
茅九问陆六:“在这儿?”
目光越过陆六看向最里面,发现里面有张床板,说是床板其实很尴尬。那就是一块木板架在两头的杂货架上,高一点的人躺上去,头和脚都要伸进杂货架的柜子里。一个不小心都能撞到头。
能一眼看出是床板的还是因为上面有条折得很整齐的被子和枕头,被子看上去很薄。夏天用不着,冬天就太冷了。
茅九皱眉,这一看就是有人睡的。可外面两个大卧室,难道人多到没法儿睡?可他来回检查了几遍,大概猜测到这房间曾有五人,但似乎只有四个人住这儿。
四个人,两个卧室,住不下?
陆六将茅九挡在身后,说了一句:“出来吧。”
话音刚落,面前的床板上缓缓的出现一个人影,从透明到逐渐清晰。是个青年,长相普通无害,一看就是老实人老好人的那一款。
青年穿着洗得很旧了的褪色的青色棉衫,下面是褐色的长裤,还有一双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拖鞋。脚上有着冻疮,还有冻疮留下的伤疤,这些估计是青年死前的状态。
青年看起来很无害,很老实,也很不起眼。看不起来不像是能制造出鬼域的大恶厉鬼,但茅九还知道人不可貌相,何况鬼最擅长哄骗人心。
陆六挡在茅九前面,无意中的把可能会伤害到茅九的途径堵死了。青年率先把目光落在了陆六身上,微微笑了起来,竟然是有些自卑和不好意思的笑。
他说:“你看的见我?”
陆六没回答,冷冷的盯着他。
青年有些瑟缩的缩了缩肩膀,看上去有些可怜。
茅九想到陆六说的那起新闻,一个老好人把百来号人都杀了,他就对青年可怜不起来。不过他倒是对他口中的那一句话感兴趣。
他问的是‘看得见我’,他在问陆六。他确定陆六看得见他?换句话说的意思就是,陆六看得见鬼。
便是茅九本身也看不见鬼,他的体质只是对阴气敏感,鬼是看不见的。除非在特殊的情况下,像这样凶的鬼又在对其具有保护的鬼域中,想要隐藏自身不被发现很容易。而茅九想要找到对方很难。
当初在旅馆经历的那个鬼域,是那些鬼毫不设防而且本身上要教训蒋良两人,没有隐藏起来的意思。所以茅九看得见。至于在马路边上见到的红衣女鬼却是她自己不设防,加上本身能力不够又正值正午,磁场最弱之时,运势低的人看得见,对这些东西很敏感的茅九也看得见。
但在鬼域中,面对这些有意隐藏且确实极凶极恶的鬼,他是绝对感应不到的,更别提看到。
不过感应不到,看不到不代表他就找不到,就是太麻烦了。一般来说,其实他更倾向于暴力解决。别看他总是温和无害,实则处理这些事儿极其暴烈。
倘若没有陆六,找不到制造出鬼域的恶鬼。他能直接把整个鬼域都拆了。
茅九那专门克制阴邪之物的体质,还真就能把鬼域拆了。
不过他本来目的就是为了让鬼域消失,让被困在鬼域里的阴灵往生而不是离开鬼域。
这些,茅九闭紧了嘴巴不打算说。
能谈判就谈,不能谈再考虑动手。大家争做文明人,共创和谐幸福社会。
陆六说:“让我们离开鬼域。”
青年低头不说话不动作,无声拒绝。
陆六冷了眸色,茅九拦住陆六。走到前面,对那青年说:“这儿曾经死过人,那些尸体被当成了养蛊的原料。魂魄未离体之时就被炼制成邪恶污秽的蚁蛊,七窍被堵塞住,出不了。只能承受痛苦的煎熬,无法投胎,无法摆脱。”
青年低垂着头,茅九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
他继续说:“我本以为杀了蚁蛊,那些无辜之人就能解脱,去向往生。谁知鬼域还在,他们还是被困在这儿受尽煎熬。你告诉我,何仇何怨,何至于此?”
青年抬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很平淡。没有怨恨没有懊悔,却让人觉得更可怕。
青年说:“他们是被我困在这里的,因为我心愿未了。除非我心愿了了,鬼域才能消散,他们才能离开。”
“那,你的心愿是什么?”
“找到她!”
“找到谁?”
“我要知道她的尸体在哪里?谁偷了她的尸体?”
“她是谁?”
“我的爱人。永远的爱人。”
茅九侧身和陆六对视了一眼,等着青年说话。
青年说:“我姓周,叫周嫌。你们没听错,嫌弃的嫌。我的爱人她叫玉兰,刘玉兰。她像玉兰花一样美丽、纯洁、无瑕……”
周嫌不断的夸赞着刘玉兰,他的爱人,赤诚的、狂热的、绝望的夸赞着。隐隐有些癫狂。
茅九警惕的看着周嫌,过了好一会儿,周嫌平静了下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太思念我的爱人了。她真的很美,很美。”
茅九不说话,没问周嫌的爱人怎么死的。此时不宜刺激周嫌。
周嫌埋头在双掌里面,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他继续说:“我的爱人死了,被那些畜生害死了。我恨他们,不过我替玉兰报仇了。但是,我要知道玉兰的尸体在哪儿?我一直、一直找不到她。我等了她好多年,还是找不到。”
“你的爱人……怎么了?”
“不见了。”
周嫌面无表情,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尸体不见了,在快要入殓的时候,消失不见了。你帮我找到她,我心愿了了,就离开。放过他们,让鬼域消失,再不祸害无辜。”
“我怎么找到她?你得给我点线索,我才能找到。你在这儿那么多年了,比我们两人都熟悉这里,你都找不到,怎么就相信我们找得到?”
周嫌侧头看向外面的月亮,此时月亮在正南方,极亮,极冷,屋外一片死寂。
“快过十二点了。”
茅九不太明白周嫌的意思,但确实看着外面的月亮感到了一些怪异。总觉得那月亮的另一半有些暗,有些缺损。
都是同一个月亮,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月亮分裂成两半,变成了两个不同时段的月亮。
“到了十二点,就要重复了。你们来得晚了些,不过玉兰的尸体还没丢。这个时候还没丢,还有时间……这儿每隔七天会重复所有人生前七天发生的事,今晚过后是第五天。他们当时全都在六点之前死掉,所以六点过后四楼会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十二点重新开始。”
茅九:“情景再现?”
陆六猜测:“无限轮回。”
周嫌看着窗外,淡淡的笑:“开始了。你们,帮我找到玉兰的尸体。我就放你们出去,也……放他们自由。”
周嫌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像是时光倒退,回到了七八年前。灰尘、斑驳的墙壁、崩毁的房屋、血红色的房门分解,消失,死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生气。
生气是很奇妙的东西,只有存有有声音的生命才能使之具象化。哪怕是成片成片的森林树木,没有声音也只会让人联想到危险和死寂。
而今,虽然是深夜,人们都睡着了。可还有昆虫的声音,楼下也有狗吠猫叫。只要有了声音,死寂就会被打碎。
茅九伸了伸懒腰,发现他和陆六都站在走廊上,孤伶伶的,没有房子住。
“执念很深啊。”
陆六问:“什么意思?”
“每隔七天一个轮回,就是为了找回爱人消失的尸体。生生的把所有人都拖回这个无限重播的轮回里,所有人都要无数次的重复被杀的恐惧。多深的爱,以及……多深的恨。”
因为爱,可以产生这样深的执念,不断的重复轮回、杀孽、自杀,以及一次次经历爱人死去的痛苦。因为恨,拖着整个四楼枉死的人一次次重复被杀的恐惧。
陆六走到栏杆往楼下看,又往楼上看了看,闻言若有所思的说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茅九想了想,也是。
爱有时可以是无缘故的,一见钟情,天命注定。恨却一定要有原因,这世上所有的恨绝无一种是无缘无故的,那这样说来,这里头的故事就值得说道了。
茅九奇怪的问:“你干嘛呢?”
“找房子住。这儿应该是有空房。”
陆六一边说一边走,茅九连忙跟上去。
“你带了钱?”
“没带。我身上哪有现金……你带了?”
“……没。”
顿了顿,茅九说:“没钱怎么租房子?”
“谁说要租了?”陆六特流氓的说:“都是虚假的东西,给他当免费劳力,住个房间还要付费?笑话。”
茅九:“……”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