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何家贤这番说词打算亲自上阵,谁知道陈氏就是不愿意松口,她就想着雪梨去吧,雪梨又受了伤,且平日的表现小事还可以,大事就有点不爱上心的样子。唯有吉祥可以一试一用。
谁知道,吉祥比她料想的还要灵活,还要能干。
“二奶奶看重奴婢,奴婢自然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给二奶奶。”吉祥扶着何家贤坐下:“二奶奶若是打算来方府当个泥胎木偶,浑噩着度日,那奴婢只保二奶奶不太受人欺凌便是,这是梅姨娘派奴婢来时交待的。”
何家贤大骇!梅姨娘?
吉祥对着她困惑的神情点点头:“可奴婢今日听二奶奶教奴婢说的话,虽然只能管一时之功,但是却恩威并施,有条有理,且奴婢照说了,那春娇果然买账。”吉祥跪下来磕头请罪:“奴婢便私下又回了梅姨娘,梅姨娘道,本以为您是个懦弱怕事,只会死读书的,没料到还有几分脑筋,叫奴婢一切听您的吩咐就是,日后不必事事问她了。”
何家贤忍住心中的大惊,梅姨娘是方其瑞的生母,想方设法照看儿媳妇可以理解,只是她如何能瞒天过海,连一手遮天的陈氏也骗过,打发这么一个妥帖人到自己身边来?
陈氏对梅姨娘的忌惮,她这个被禁锢的人,都能偶尔从丫鬟婆子们的闲聊中得知只言片语。如若是方老爷歇在梅姨娘房中,翌日一早,陈氏必然是要称头疼,且不见四位姨娘请安的。刚开始还以为是巧合,时间长了连下人们都看出来,只要陈氏一头疼,便私下笑着道老爷定是昨日又歇在梅姨娘那里呢。又互相叮嘱这一日办事不能出差错,报喜不报忧,免得被迁怒,胡妈妈到这一天都乖觉许多。
思忖间便问了出来,吉祥有些犹豫,片刻后才下定决心:“梅姨娘不让奴婢说,免得二奶奶不懂人情走漏了风声,只让奴婢好生伺候,连她都不要暴露半句。”她眼睛灼灼地盯着何家贤,颇为信赖:“奴婢今日既然表忠心,索性一并说了吧。奴婢小时候在勾栏院,梅姨娘还在时,奴婢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被伯娘卖到那等地方,只等长大了便……”她眼里有泪:“梅姨娘见奴婢年纪小,不忍心糟蹋,只说与院主妈妈听,叫奴婢在院里侍弄花草,等长大了再说。后来没等奴婢到接客那一天,梅姨娘就被老爷纳了进门,没过多久,奴婢就再被人买了去,那人把奴婢放到大街上,就跑了,奴婢却没有衣食之所,流浪了几日,后得了消息,叫在长街上惊了老爷的车架,只装死不起,说与家里人走失了。老爷派人寻了几日寻不着,就带奴婢回府做了个丫头,管园子里的事。”
吉祥想起往事惆怅万分:“奴婢在园子里待了半年多,才偶然见了梅姨娘,心里恍然大悟,知道大概又是梅姨娘救了我。奴婢四下无人时,也问过她为何不让我贴身伺候,她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便是舍了命也要报的。”
何家贤听得入神:“然后呢?”
“梅姨娘说,她家以前有个妹妹,与我有点子相像,不忍心我流落在那种地方,偏她一个女流之辈,身边有掣肘,自身难保,也无其他法子能安顿我,只能这样曲曲折折的想办法。她不求我报答,也不愿意让我卷入大家子的争斗中去,只想我好生当差,到了年纪她找个由头给我配个人家,放了出去,日后安稳过活。”
想来是自己在陈氏面前太过怯懦,梅姨娘终于心疼儿媳妇,看不下去,才将吉祥送到自己身边来。
“梅姨娘说,二奶奶您是个好的,即便性子软和些,跟着没有大福气,可也绝不会刻薄亏待我。还教我全了她一点儿私心,没能完成对我的承诺……”吉祥说着又抽泣起来:“奴婢这条命为梅姨娘舍了去都心甘情愿,什么承诺不承诺的,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你们二位。”
何家贤苦笑道:“我哪里有梅姨娘那样伟大的情怀,值得你舍命……”
吉祥也知道这话如今何家贤信不着,便不再说,只直起身来抹泪:“即是梅姨娘嘱托,奴婢只知道遵从。”她顿一顿,破涕为笑:“梅姨娘大恩,没让奴婢在那地方接客……被人糟蹋……奴婢本以为遇上个笨的,跟着遭点儿罪也认了,只如今瞧着,却不是这样,奴婢倒比原先有指望多了。”
何家贤点着她的额头:“方才是谁说舍了命去也不怕……”
吉祥见她挪揄自己,忍不住笑得更欢:“舍命虽然心甘情愿,倒是没有活着好……”
何家贤就拉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吉祥却一本正经推开:“虽奴婢和二奶奶表了忠心,可到底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二奶奶您聪慧有余,于这大宅院的人情世故却并不懂,难免不留神就着了道。比方这会子,你得永远记住,您不把自个儿当主子,哪有下人真心将您当主子?”
何家贤听她说的在理,急忙求教。
吉祥说:“您手上若是有权,不过被奴才们顾着情面,嘴上脸上尊敬,心里却并不,只想着从您身上讨好处,仗势欺人……若您连权都没有,您就得明白,主子落魄了,可就连奴才们都不如的。”
她掰着手指头:“就拿我跟您来说,若是有个丫头跟着我,我落魄了,我本就没什么好处给她指望,她不过瞧不起我便是,可若是跟着您的丫头,您是她的指望,您落魄了,有良心的,另攀高枝就是,没有良心的,她指不定还怨恨您不争气,耽搁了她,背地里讥讽、记恨、使坏……”
何家贤只听得胆战心惊,忙摆着手道:“那我可不敢用人了,还是一个人自在。”
吉祥便道:“所以贴身服侍的人,忠心是一等一的,办不好事不要紧……其余的人,只要您顾好自己,她们就会掂量着办……”
何家贤听了既觉得有道理,到底没亲身经历过,又有些难以理解,思忖后方道:“如你所说,现下该怎么办呢?”
☆、六十一章 身教
吉祥便道:“奴婢来时,梅姨娘说,二奶奶到底是正经主子,即便是不想欺压下人,也要学会立威,要找一件事情下手,让她们都认识您是主子!不如就从这件事情开始。”她眼光扫在那话本子上:“奴婢觉得,这话本子误人子弟,二奶奶先别看了。”
何家贤一惊,吓得一哆嗦,陈氏也就罢了,梅姨娘怎么也能知道她一举一动,知道她看话本子,还特地交待?
吉祥瞧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话本子这个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她眼珠子一转“奴婢在原来的地方看过这种,要多少有多少,读得多了觉得没什么趣,您只怕弄到一本也不容易,偏当个宝贝似的。依奴婢看,您从小读的那些书才是极好的,教人做事做人的道理。”
又附在何家贤耳边将立威的事情说了,何家贤蹙眉:“还有这一层缘故?”
吉祥点头:“可不是,宅子里有些阅历和本事的人都看的明白呢,偏二爷自己无所谓,或许是真不懂,或许是乐在其中,谁知道呢,只梅姨娘偏看不过去,忍不住了,既然已成了亲,这件事二奶奶来办,拿来立威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
“只是委屈二奶奶担了不好的名声了。”吉祥绞着手指头:“梅姨娘说,若是您实在不愿,只能在这深宅大院里籍籍无名的混个三餐温饱了。”
何家贤点头:“若不是这样明说,你又打算用什么法子呢?”
吉祥笑嘻嘻地道:“能用什么法子,总归不是那些挑拨离间的手段。”
何家贤疑惑地望着她:“我又不笨……”意思是我总能看得出来,你还能保全你自己?
吉祥捂着嘴笑着:“咱们做下人的,哪里像二奶奶这样出身书香世家,或者像方家这样高门大户,什么都不顾先管着名声体面再说。奴婢这等子人,为了一口吃食是能把脸当石子儿踩的。”
“您自小衣食无忧,哪里能明白底层人民的辛苦。”吉祥苦笑:“你们做事,总是能全了里子,又要了面子,左不过有银子撑腰……奴婢们这样的,死要面子,那就只能活受罪了。”
吉祥这几句话何家贤深以为然。
想到上次梦里,那个何然然把何家一家子人哄得眉开眼笑,自己也是受尽优待,偏只把黄珊珊mǔ_zǐ 气得咬牙切齿,她就解恨。
在何家,她还得尽量装作原主的性格,乖顺巧和,到方家,除了那个传说中的贤惠虚名,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儿的性格。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不像何家贤原本的作风了,那也是方家这样像看着犯人一样把她逼急了的,不得已才转了性子。
思及此,又细细想了一下梦里面那个何然然的作派和口吻,才悉悉索索脱了衣服睡去。
夜里就被一个庞然大物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在脖子处喷热气,吓得她几乎没张嘴惊叫,待看清楚是方其瑞,便伸手推她,嘴就被堵住,一股子酒味儿,她又恼又羞又气,卯足了力气将人从身上掀过去,那人便死猪一般酣睡过去,一动不动。
她差点儿以为方其瑞被她暴力弄死了,又惴惴不安地叹了他的鼻息,才用脚又将他往边上踹了踹,自己腾了个暖被窝儿,睡过去。
若是说新婚时她对这个相公还有些期待和憧憬,那这几天被压制和剥削时,他连影踪都不见一个,连素日里以为体贴恩爱的画眉,都只是勾栏院里待久了学会的花样儿,只教她心寒彻底,也不客气起来。
翌日醒来,方其瑞却又比她起得早,早就梳洗好了,只拿眼睛勾魂似的瞧着她。何家贤瞧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只强迫自己撇过头去,暗道谁上你的美人当,昨儿个轻薄了我,今儿个又出卖美色,不要脸。
方其瑞带着讨好的笑容:“起来了,快把你那话本子给我看,我找不着了。”丝毫不提昨晚上的莽撞。
那些何家贤昨日听了吉祥的话就烧掉了,她开始读还有些意思,特别是要避开何儒年和徐氏,偷偷摸摸地愈发别有趣味。
到方家了没事时只能靠它们打发时间,读多了也腻烦,都是一个套路,因此处理起来也不心疼。
没想到方其瑞几天不回来还惦记着,顿时没个好生气:“都烧了,以后不看了。不能总没有一点子长进。”
也不知道在说谁,方其瑞面色就不好看了,错愕了半响,却又笑了,等着何家贤梳洗回来,自然而然地拿起胭脂,要替她上妆。
何家贤下意识闪避,指着身后的梦梨道:“让她来吧,你总是这样,我已经被夫人训斥了。”
方其瑞皱着眉头:“管她作甚,她说让她说去,爷若是怕人说,只怕今日早就死了,哪里还有脸活着。”
何家贤难得听他说这样多的话,觉得有些反常,疑惑得看了他好几眼,才慢条斯理道:“你上的妆太丑了。”
方其瑞脸色攸地好难看,又是直愣愣盯着她,何家贤生怕他扑上来咬自己一口,手中衣领子都竖起来挡了半边脸,他却又转过脸去,对着梦梨:“你来。”
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何家贤轻出了一口气,正待梳妆,纹桃红着眼眶有些怒气:“二奶奶何必这样不领情,二爷心里……本就不好受……”说着竟有些责怪地瞪了她几眼,跟着出去。
何家贤错愕,怎么又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她不过是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要求,过分了吗?难道非得她一辈子逆来顺受,不说不提,由着他们搓圆捏扁,才叫领情?
她切了一声,身后的梦梨却轻声接话道:“二爷昨儿个又受了老爷的斥责,说他连篇囫囵文章也作不会,这回下场又是名落孙山定了的,好生奚落了一番,您别瞧着他捱老爷的打不做声,嬉笑着没事儿人一般,心里堵着呢。”
梦梨一番解说倒叫何家贤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但是想想今日要做的事情,又觉得也算有机会偿还吧。
☆、六十二章 立威
梦梨给她梳了个飞天髻,又上了薄薄俏俏的胭脂,只衬得人水灵明艳了好几分,才选了简单的翡翠珠钗插戴了,顿时又素净几分,既不过分招摇,却又禁得住细看。
何家贤忍不住又赞她一双妙手,笑着说道:“居然有这样一双好手,把我拾掇的真好看。你可愿意来服侍我?”
梦梨吃了一惊,她向来只接受方其瑞的指派,因此不敢乱答,只敷衍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听从主子们的吩咐罢了。”
若是以前,这种不情不愿不清不楚的话,何家贤定然不会勉强,只昨日受了吉祥的点拨,下定决定要活出一个样子来,因此便强忍着“自由、民主”那些现代的礼貌与文明,狠着心道:“既如此,那我就当你愿意了。”
说着也不看梦梨错愕别扭的目光,只硬着头皮起身,叫她跟着,自己由吉祥扶着,一径自往鹤寿堂去请安去了。
周氏今儿个没来,说是大爷身子好些了,趁着赶早,陪着多睡会儿,免了这三五日的请安。何家贤见只有自己一个人,机会是极好的,极殷勤在陈氏面前服侍。
陈氏笑着挪揄她几句,像是两个人从无间隙。
何家贤便道:“往日大嫂伺候的周到,您眼睛里哪里还瞧得上我。”
陈氏笑眯眯的打趣:“这丫头会说话,倒编排我的不是了。我偏不认这个,怎么叫看不见了你了,你且说说,今儿个这妆容,是不是比以往的费了心思。”
陈氏只说费了心思,并不说早就知道这两日妆容不是方其瑞化的,她也就装作不懂,只顺着话头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情:“那是我错怪母亲了,母亲瞧着可还成器?”
陈氏点头:“的确好看。”
何家贤便笑着叫梦梨进来:“是这丫头的巧手。”
陈氏便笑着回头,珊瑚在旁伺候,会意急忙拿了个银锞子给雪梨。
雪梨急忙谢赏,陈氏接着道:“以后好生给你们奶奶梳头。”雪梨赶紧着答应了。
何家贤便笑着说道:“以前母亲说我身边缺丫头伺候,可以自己将看中的提上来,如今我身边就吉祥一个,还是您昨儿个给的,我想提两个二等丫头,您瞧着……”
陈氏满不在乎,“相中哪个,去管事那里报了,过来提卖身契便是,你作为方家二奶奶,可不能委屈了。我还就怕你不提呢,免得人说我刻薄了儿媳。”
何家贤笑着道:“人我已经选好了,已经在屋里服侍的有雪梨和纹桃,一个就是她了。”她指指梦梨:“只是她们两个都是服侍二爷的,怕二爷不肯,因此只来求母亲做主。”
陈氏顿时愣住了,她对何家贤面子上一概做的非常足,足到几乎不知情的人都要夸她宽厚的地步,区区几个丫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这本是何家贤应该享受到的权益。
只是她没想到,何家贤有胆子提她送过去的三个人,还一次性全部要光了。
何家贤见她不肯,攀上去给她捶腿:“母亲也知道,二爷潜心读书呢,眼见着还有三个月就要下场了……有和气生财两个小厮伺候也就够了……”
陈氏暗地里思忖,珊瑚却接了外面丫头的眼神,悄悄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在陈氏耳边道“说是早上二爷跟二奶奶因为这个丫头起了龋齿。”
陈氏恍然大悟,何家贤这哪里是要添丫鬟呢,这是在吃干醋呢。
便笑着道:“我的儿,你若是喜欢,我亲自给你挑两个伶俐的人去,这几个丫头伺候老二惯了,只怕老二舍不得。”
“他自然是舍不得,不然也不会早上就呛我……”何家贤气鼓鼓的,自己将话说了出来:“儿媳妇实在无法,才来求母亲做主,那个纹桃就罢了,说是房里人,我不好意思再要,这两个……”
“母亲若不允,媳妇便也只能住在书房去,还让她几个伺候我。”何家贤堵了气,似乎真打翻了醋坛子。
陈氏听了只觉得好笑,这番无赖的作为,只有何家那样的小户才使得出。又抬头让梦梨起身,细细打量了她两回,复转过来对何家贤道:“我瞧你呀,究竟跟不跟母亲说实话,吃醋便吃醋算了,还藏着掖着,怕我笑话你不成……”
见何家贤果真一副被看破了心思的心虚表现,陈氏有些得意,指着雪梨道:“这丫头我瞧着便算了,老二为她和你吵架,可见是个重要的,何苦伤了你们夫妻情分?真要是意不平,就把那两个换了,也算是出了气,你瞧怎么样?”
何家贤不知道陈氏为何不肯让梦梨,却不好得寸进尺,点头道谢不迭。
陈氏受了她的谢,点着她额头道:“活该我惯着你,谁叫咱们都是女人呢。旁的不说,只看后院住的那几个,母亲不怕你笑话,那些乖巧的便罢了,可对那些刁钻的,你父亲护着,母亲只能装出一个贤惠大方的样子,心里的苦谁知道呢。”
珊瑚就接口说道:“夫人您别往心里去,那样地方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呢?左右不过是习惯了她不懂规矩丢人现眼罢了……”
又对何家贤说:“二奶奶不知道,昨儿个老爷在她房里歇了一会儿,要到上房来,她就扶着头说胸口不舒服,老爷像是被灌了**汤似的……”
“住口,那也是你能浑说的?”陈氏呵斥珊瑚:“什么当讲不当讲的都乱说,仔细拔了你的舌头。”说着对何家贤道:“母亲知道你知书达理的,必不会学那些子狐媚招数……”
“母亲……”何家贤恰到好处的泫然欲泣,像是受了委屈口不能言:“儿媳自然不会那些,可架不住有人会,儿媳只想防着一二……”
这便是跟陈氏交心了。陈氏不动声色笑着:“老二是个风流的,又偏爱在那烟花之地流连,苦了你了……你且告诉母亲实话,他是不是还未与你……”言语闪烁。
☆、六十三章 调摆
何家贤一愣,片刻后就明白她指的什么,不由得顿时羞红了脸:“母亲……”干脆哭了出来:“若不是如此,儿媳那里会出此下策……还望母亲给儿媳妇做主……”她瞧一眼雪梨:“这丫头生的弱不禁风我见犹怜,又一双巧手会打扮……儿媳实在不放心。”
陈氏早知道个中情由,越发觉得自己神机妙算,挥挥手道:“你也知道,老二那边,若是一次逼急了,难保不让你夫妻二人离心,那更是我的罪过了。只是身为女人,母亲总不得偏爱着你些……”
话说到这里,何家贤便知道该见好就收,因此千恩万谢,又命吉祥将压箱底的一支五十年的人参拿出来献给陈氏。
陈氏本待推辞,何家贤言辞恳切,便命珊瑚收了,自回去吃早饭不提。
一会儿功夫,纹桃和雪梨进来请安,纹桃仍旧是一等大丫鬟,吉祥和雪梨领二等丫鬟的缺,如此屋里便补齐了人手。
何家贤既有意振作,自然强制装作镇定,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说,只指着陈氏命人送来的挑选出来的布匹:“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听说纹桃针线不错,便给二爷做一身中衣,并一双鞋。”
雪梨喜滋滋的乜了纹桃一眼,如此便是架空了她?急忙上前给何家贤捶胳膊揉腿:“奴婢伺候着您。”又冲吉祥说:“去给二奶奶泡杯茶来。”
吉祥微微一笑,领命而去。
雪梨愈发得意洋洋,这几日她顾着养伤,听着宣竹走了很是高兴,可又来了一个吉祥。
论忠心,她可是头一个纳的投名状,从二爷那里过来的。
偏此刻瞧见吉祥不争不抢,又有些过意不去,纹桃领了布匹出去,她就有些讪讪的不得劲,笑着道:“吉祥倒挺乖觉。”
她一向喜欢背后说人,何家贤笑笑,认真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不住事……”雪梨知道这是实情,便不再作声,只默默给何家贤按摩。
何家贤今日出师有利,心情也好许多,连带着看雪梨和吉祥等人都恨不得推心置腹,只内心有一个角落,惴惴不安。
那就是方其瑞。
梅姨娘的嘱托,便是让她把这些莺莺燕燕从方其瑞身边拿开。
据吉祥说,方其瑞不过十来岁,陈氏就把这些丫头们赏了他,开始是些俏丽的大丫鬟,说是比他的奶妈妈伺候得精心些,硬是把方其瑞的奶妈妈从家里赶了出去。
得过两年,个别丫头大了,便放了出去,换了两个来,最后兜兜转转,剩了她们三个,纹桃是一直跟着伺候了八年,雪梨近六年,梦梨最后来的,不过两三年。
“有她们在,二爷哪里能读的下书。”梅姨娘着急并不是没有道理。
何家贤也明白,她之所以同意这样做,并不是真的多相信没见几面的梅姨娘,而是这件事本就对方其瑞有利,她愿意去担了这个不好的名声。
她与夫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何况,方其瑞以前送来的一封信,上面几个字“我取定你了。”显露出来的狂妄与自信,她怎么也与进门后,成天被老爷呵斥,被陈氏不齿,被下人们挟制,喜怒无常花天酒地出言不逊的方家老二对不上号。
她的心里,自还有一片地方留给他,里面很多问号。
喝了几口茶,何家贤下意识伸手去拿话本子,摸了个空,才发觉习惯已经养成,没那么容易改掉。只是已经烧掉,少不得找点别的事情做,凝神片刻,她想到纹桃早上说方其瑞因为作不好策论而被训斥,心里一动。
三朝回门时何儒年曾说过,方老爷之所以瞧着何家贤满意,很大程度是想这位满腹经纶的儿媳妇,能带着儿子进步。
便从带来的札记中,选了几篇原主作的文章,又结合上次那一篇,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先是将中心思想提炼出来,迎合当权者的逻辑,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白话,又逐字逐句译成文言文,直累得头昏眼花。
她突然庆幸自己是高三穿越过来,据网上的段子说,高三是人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高考前几个月,这时你上知天体运行原理,下知有机无机反应,前有椭圆双曲线,后有杂交生物圈,外可说英语,内可修古文,求得了数列,说得了马哲,溯源中华上下五千年,延推赤州陆海百千万,既知音乐美术计算机,兼修武术民俗老虎钳……
若不是她因为方老师的缘故喜欢文言文,这个原主身份所具备的本领,她还真的没办法get到。
眼见着要吃晚饭了,方其瑞还没回来,何家贤吩咐雪梨去叫一声,只说自己有事。
一会儿雪梨单独回来:“二爷出去喝酒去了,跟着的小厮才抬回来,歇在书房里头的隔间……”
何家贤一整天的劳累辛苦,本来还是兴致勃勃,想他看了文章会怎么说,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局面,只将满腔的失望与怒火都化作食欲,好好的大吃了一顿,剩下的吩咐雪梨她们几个吃了,胡妈妈照例又端了阿胶固元膏进来。
何家贤摸着肚儿圆,便让她放着待会儿再喝,只瞧着胡妈妈要张嘴,还未说话,自己先明白过来,这是陈氏赏的,必须要盯着喝完,因此伸手接碗:“拿过来吧,少不得把肚皮撑破算了。”
胡妈妈急忙递了过来,何家贤吃得太油腻,一口放了冰糖甜的腻人的阿胶固元膏下去,顿时一阵恶心,就往外作呕。
雪梨忙心疼道:“不若等会儿再喝,瞧把二奶奶逼成什么样子。”
胡妈妈见这情况的确不能再逼,便将阿胶固元膏碗端出去:“那老奴拿去炉子上温着,睡前再伺候二奶奶吃。”
雪梨斜着眼瞪她的背影,嘟哝道:“生怕咱们喝了的样子……防贼似的,自己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去了。”
等睡前,胡妈妈果然端进来,何家贤少不得喝了,又漱口,正换了中衣往床上爬呢,方其瑞醉醺醺进来,搓着手:“天气要转凉了……”
☆、六十四掌 亲热
何家贤莫名其妙:“这才八月不到,暑气正热呢……”
方其瑞却不理,只叫吉祥她们退出去了,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冷。”何家贤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抱,脊背都是麻的,心里小鹿乱撞,无法思考。
方其瑞自顾自在她身上闻闻蹭蹭的,暧昧缠绵,何家贤不知道该怎么办。推开吧,怕他再或是因什么缘故受了委屈,到她这里来汲取温暖;由他这么抱着亲昵?自己浑身不自在,难受得紧。
只觉得方其瑞的胳膊箍得越来越紧,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砰砰砰的要蹦出胸腔,脸热的几乎要烧起来——她还从来没与男人这样亲热过。
急忙一把推开他,立时低了头用头发遮住红扑扑的脸颊:“我有东西给你。”
方其瑞有些不满,却在瞧着她局促不安时有些明白,带了三分笑,眼睛眯眯。
待把笺纸上的文章读过一遍后,三分笑变成了十分,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娘子心疼我?”
何家贤只扭头向里躺床上睡了,并不答话,这种话,他说的那样轻佻,必然是越说越燃起来的。
方其瑞却脱了外衣上床来躺着,伸出胳膊从后面揽着何家贤:“娘子若是真心心疼我,何不多疼些?”
便稍微立起身来,悉悉索索得换了姿势,俯身去亲她的耳朵。
何家贤浑身像触电一样弹跳起来,嗖一下窜到床尾,像是被猛兽咬了一口,满脸酡红,粉面含春,眼睛警惕得瞧着方其瑞,却在他看来潭水深幽,里面波光潋滟。
他当然不会解读成欲拒还迎,他的小娘子还没这个经验和手段。可是却又别有一番风情,令他欲罢不能。
他上午就听说何家贤找陈氏把他身边丫头都要要走了的事,阖府上下都议论,说何家小姐不是知书达理,贤惠淑良么?怎么醋坛子这么多,一点儿也不大度宽厚。
便又有人说:贤良淑德也要看什么事,若是新婚之夜碰都不碰自己一下,偏身边带着三个妙龄丫头,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一时之间各种说辞都有。
又听说纹桃虽还是大丫鬟的份例,却坐了冷板凳——单独在房间里做针线,却不许进屋伺候。
越发觉得他的娘子,恩,比他看上她的时候,更加有趣。
一直被强压的躁动,便蠢蠢欲动起来,径直来找她,却又白得了一篇文章,不用问,也知道她该殚精竭虑,苦思冥想——作的那样精彩,上位者的思想揣摩地很精准,估计连先生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亏他先前还小瞧了她。
她只是不懂,并不是不会。她需要时间学习。
再看时,他的小娘子已经下了床,穿着单薄的中衣立在矮榻边上,旁边是一个簸箕框子,里面装着做针线的活计,挨着她手最近的,是一把剪刀。
他蓦地想起掉在方香铺门口的那把剪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带着剪刀去找他,她意欲何为?
是要杀他,还是在她面前自杀?
庆幸那日没见到,否则,她还真不一定会嫁过来。
万幸万幸。
抿嘴而笑,他迈出长腿下床,靠近再靠近,贪婪得闻嗅着何家贤身上不施脂粉清爽的味道,何家贤早已经把剪刀拿在手中,哆嗦地抵着他的胸口:“……我要……急……急了……”
方其瑞越发觉得好笑,话都说不稳当还敢威胁人,便伸出手捏住剪刀,轻轻一带就到了自己手中,扔到一边:“……碍事的很……”瞧着何家贤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到一边,规避着他的亲热,又调笑着:“别心疼,你要是缺,我那里还有一把……”
何家贤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意,她不习惯与人距离这样近,除了徐氏。
两个人正纠葛间,门突然被砰砰敲起来,外间传来纹桃急促的叫声:“二爷,不好了,大爷发病了。”
方其瑞一把放开何家贤,不管她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在矮榻上,急忙披上外衣,边走边穿。却又回头对何家贤:“赶紧!”
何家贤无暇去计较他好端端的说话怎滴又变回了两个字,知道大局为重,急忙穿衣服鞋袜,又将头发梳弄,保持基本整洁,就急急跟着出去。
胡妈妈在外院还待说什么,方其瑞已经一脚踹在她心窝子上:“再阻拦,小爷要你的命……”如此凶神恶煞到底吓着胡妈妈,只敢倒在地上叫唤,看着何家贤跟着出门,虽心有不甘,却再不敢言语一声。
沁心院早已经慌乱成一团,唯有陈氏的呵斥声陆续传出来:“慌什么?都杵在这里作死?还不赶紧着备热水,请大夫!”
便有一个惊慌的小厮声音带着哭腔:“大爷这几日大好了,本来昨儿个早上韩大夫要来请脉的,大奶奶说省了这一日的功夫,不必麻烦,韩大夫便出城去山里采药去了,说是要两三天,可见是回不来的……”
这一下连陈氏也慌了:“还不派人去找?”
小厮哭得更大声,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怕的:“夫人,那韩大夫采药的山脚下,距离城里少说也有二十里地,你叫小的这会子功夫去哪里找啊?”
方其瑞已经冲了进去:“我去!”大声唤刚才来报信的和气:“快去牵爷的马来,再另备上两匹……”
方老爷正由梅姨娘扶着赶过来,一脸大汗淋漓,听见方其瑞的声音,便道:“还不伺候你们爷换衣服,赶紧去。”又对外院不知道何时被罚跪的一个小厮:“还跪着干什么,去请别的大夫,不拘是哪一个,越快越好,先来瞧一瞧。”
陈氏在里屋听见方老爷的声音,像是此刻才找到主心骨,“老爷啊,宗儿他……”急忙出来哭着迎,“啪”一下打掉梅姨娘的手,抢着搀扶着方老爷进去。
何家贤瞧着方其瑞风一样出去,一时也不好立时回去,只能跟着几位小姐站在院子里,熙熙攘攘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