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对劲。
杜小琴这样想着, 但于此同时,她发现她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那些她从来没有、也从来不准备对任何人诉说的话。
“在我年岁还很小的时候, 我离开了我本该待一辈子的皇宫。很多人——或者说所有人, 都以为我应该是失落的,或许还会有离开世上最富贵的地方之一的惶恐,惧怕, 再加上一些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怨恨和绝望……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个样子的,特别是当那个连我父皇的小妾都算不上的、出生青楼的外室, 只是随手一指,就给我定下了一生的名字时, 我愤恨得几乎想要杀了她……甚至是那高高在上的, 所谓的父皇和母后。”
“我恨他们。”
“我人生中第一个学会去恨的人,就是我的父母。”
杜小琴觉得自己应该闭嘴了,因为这些话显然不应该向青十四卫这样几乎陌生的人吐露。
但叫杜小琴微感抓狂的是,她依然在说着, 而这些话,她甚至都没有对她的师父说过!
“我恨他们不以父母的身份来爱我, 我恨他们生下了我, 但眼中却从没有我的存在,我恨他们毁了我,但却对我毫不愧疚……我想杀了他们。我人生中第一个恨到想去杀了他们的人, 就是我的父母。”
“所以在我离宫的第一年,我心中充满了怨愤,但到了第二年,当我钻过墙下的狗洞,来到外面的世界时,我突然发现,这其实没什么不好。”
“在我还住在宫里时,我曾经数过,我每一天走过的路,是三百四十二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可当我离开宫后,当我离开‘家’后,我一天走的路,甚至比我过往一年走的路还要多。”
“我看到了宫外的红墙绿瓦,人来人往,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和那些曾经永远不会递到我面前的小食;我还看到了人间百态,那些起早贪黑自食其力的平民,和那些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贵人’……我第一次发现,我的世界可以不仅仅是那三百四十二步。”
尽管这一切话语,都是在一种陌生而危险的冲动下出口的,然而当杜小琴说出这句话后,她依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直到那一天,我才发现我过往的人生其实全都白费了,而那些怨恨、期盼、绝望、哀求、惶恐……全都无关紧要。那些辜负我的,无关紧要,那些欺骗我的,无关紧要,那些轻蔑我的、厌弃我的、嘲弄我的,统统都无关紧要,甚至于杜小琴这个名字,也已经无关紧要。”
杜小琴顿了顿,声音有些渺渺。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修士吗?”
这或许是因为外力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她真的想要向什么人诉说——为了她从没有说出口的一切。
“成为修士的人,总是有所求的。有的人求长生,有的人求力量……而我求问心无愧。”
“我曾经是一只金丝雀,被人豢养在金子编就的笼子里,但当我离开笼子之后,我才发现我想做一只鹰。我想要翱翔九天之上,哪怕是死,也一定要是从天上被敌人击落,而不是在笼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杜小琴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心中越来越平静。
她嘴上依然在说着,但她已经开始能够控制自己,让自己不仅仅是在说话,而是扯下了手腕上的腕带——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她最初扯下发带的动作,青十四卫并没有将她的这一举动放在心上。
“我知道很多人难以理解我。”当腕带轻轻交叠在发带上时,杜小琴轻轻笑了起来,以致于当那些越来越坦白、坦白到她人生中再也不会说第二次的话出口后,她也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恼怒羞愤。
“很多人难以理解我——那些身无长物的人难以理解我为何能够轻易抛掷钱财,那些拼命才能活下来的人难以理解我为何能够轻易抛掷性命,那些视亲情如同性命的人难以理解我为何能够轻易抛掷我的一切亲缘……然而人本就是如此,人与人之间本就很难感同身受,更是永远都无法相互理解,所以如同他们不理解、也不需要理解我一样,我也不理解,更不需要理解他们。”
“我只需要对我的人生负责”
杜小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