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火一点点苏醒过来,然而那时,择日宗内修士大能众多,并不将这件事放在眼中,反而高兴有地方能用作弟子的试炼之处,是以根本没有制止地火的苏醒。
时到如今,不单单是择日宗,便是整个修真界,都难得见到出窍期以上的修士,因此用地火试炼弟子一事早已作废,而如何镇压地火、将地火重归沉眠,才是择日宗的当务之急,因为若地火真的爆发开来,纵使择日宗弟子能从中逃脱,但万万里内的所有生灵,却难逃一死!
这些生灵一死,天道便会将罪责归咎于择日宗的头上!到了那时,就算择日宗众人都得以逃脱地火又能如何?那些因生灵身死而附身于他们的业火和罪障,足以叫他们立时身死道消,魂魄投入地狱,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十年前的贯日真君因自觉时日无多,主动向宗主和长老提出以他毕生修为和残余寿命为代价,镇压地火,才换得宗门对火烧大殿一事的不闻不问。
如今,贯日真君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只要贯日真君在观真殿内坐上最后三天,以后的择日宗便再也不用担心地火爆发一事,因此,薛宁直又怎么会叫贯日真君离开此处?
薛宁直自然知道其中关窍,因此被贯日真君一句话就堵得面色青白,说不出话来。
到了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宗主张问之便站出来做了和事佬,道:“薛长老是太过关心宗门了,这才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魏长老千万不要同他计较,大家其实都是为了这个宗门好,那又何必对彼此恶言相向?不过魏长老,我们择日宗在万万年前,就在抵御魔族入侵此界,虽然如今魔族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但私藏魔族少主一事还是太过重大。我们可以不追究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但是魏长老,这魔族余孽是万万留不得的,只盼魏长老不要拦着我们才好。”
张问之连消带打,将气氛缓和几分,但最后他话锋一转,到底还是露出了他们前来的真正心思——既想要处死魏谌,却又怕贯日真君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地离开观真殿,从而使得镇压地火一事功败垂成。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相信过魏谌口中的话,他们之所以同魏谌来到此处,仅仅是因为忌惮着贯日真君的存在罢了。
魏谌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
于是也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可叹可憎。
贯日真君疲惫叹息,不看魏谌,只是垂眼,道:“他是我妹妹的儿子。”
薛宁直再次忍不住想要发怒,喝道:“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保下这个孽种?!”
话未落音,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却是贯日真君隔空在薛宁直脸上抽了个耳光,真火残留,烧得薛宁直半张脸都血肉模糊。
薛宁直没想贯日真君说动手就动手,气得浑身发抖,而在大殿深处,贯日真君冷酷道:“你以为我坐在这里,行将就木,就奈何不得你?若再让我口中听到你说那两个字,我便抽掉你的脑袋!你资质平庸,修了这么多年才堪堪灵寂期,不必我大徒儿半分,不如我干脆在这里宰了你,好叫你这尸位素餐的长老给我徒儿让出位置来,你看如何?”
虽然谁都知道贯日真君只是说说就罢,但这话也是真的难听至极,叫薛宁直气得几乎厥倒。
一直没有开口的三长老静霄道人,这时看贯日真君说得难听,终于忍不住开口,但却并不是劝说贯日真君,而是向着薛宁直道:“薛师兄,你又何必如此?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们就不能念及一下同门情谊,让魏师兄安安稳稳地过了……过了这最后几天么?”
说到这里,静霄道人已经是泪盈于睫。虽然平日里她跟贯日真君也多有吵闹矛盾,但当魏婓这位同门师兄的生命走到尽头时,纵使她心中对他其实有千般恼怒万般生气,却也再发不出来了。
贯日真君看了静霄道人一眼,嘴唇嗫嚅一下,到底未发一言,静霄道人也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薛宁直气得快要发疯,没想到他如今被贯日真君抽了个耳光、又被劈头盖脸地训了这么多难听的话后,他同拜一师的师妹,竟还为了那个抽他耳光的人说话。
薛宁直双眼通红,还要再多喝骂,张问之却开口打断了这无意义的争执,道:“到此为止吧!既然魏长老你执意要保住魏明月之子,那你可想好要如何处置他?”
贯日真君沉默不语,心中情感与理智交战,一时竟想不出万全之法。
而三个呼吸后,贯日真君也不必再想什么万全之法了,因为在这个时候,变故已起!
只听观日峰地底一声狂笑声后,观日峰便地动山摇,一道道恐怖的深渊在大地上裂开,而后,如阳炎真火一样狂烈暴躁的灵质随着地火,从深渊里涌出。
众人变色狂变。
“什么?!”
“地火竟然醒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贯日真君地火反噬,猛地吐出血来,向旁边歪倒下去,气息奄奄。匪镜真人反应极快,连忙往贯日真君灌入灵药,然而那些灵药最后又随着血被贯日真君一同吐了出来。
“喝下去!”匪镜真人急得大喝道,“喝下去啊!”
但张问之却冲上前来,从匪镜真人手中抓过贯日真君,面容扭曲道:“为何地火会醒来?你明明在镇压地火,为何会有这等变故?!为何?!!”
“放手!”匪镜真人厉声道,“你想要害死他吗?!”
张问之此时再不复平日里的仙风道骨,用比匪镜真人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如果他现在不说个明白,不仅仅他要死,我们择日宗上下弟子和万万里的生灵,都要陪他一起死!!”
匪镜真人喝道:“但你这样他难道就能说明白了吗?!”
薛宁直也是急道:“可地火本就是由他镇压,如今出了变故,难道他不该解释吗?”
匪镜真人道:“但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静霄道人道:“都闭嘴!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吵?快想想办法!”
“如今地火四涌,我们还能想什么办法?!”
“只有魏婓这老儿才知道办法,但匪镜却偏偏不叫他说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不管是什么居心,也好过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老鬼!!”
“够了,够了!够了!!”
也正是在此时,一个胡须与头发纠结在一起,面容落拓肩扛大剑的大汉从山下猛地跳出,大笑着冲向贯日真君:“魏婓老儿!你当年屠我同胞,今日,便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魏谌认出,这赫然就是那个蛊惑他,告诉他,他魏谌乃是狼妖与人类之子的人!
魏谌手脚冰凉,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圈套。
他想要冲到贯日真君的身旁跟他痛悔,又想要冲到大汉的面前同他拼命,但薛宁直的火绳牢牢捆缚着他,让他即便是目眦欲裂,也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张问之率先反应过来,心知无论如何,贯日真君此时必不能死,因此挥手间毫不留恋地放出体内日轮中的所有真火,向着那大汉扑去。
然而那大汉早对择日宗的真火有所准备,身上法宝光泽连闪,张问之放出的真火便被生生拉开了一条道路,叫那大汉毫无遮挡地通过。
张问之骇然道:“避火珠?!你是何人?!”
避火珠乃世间罕有异宝,这大汉什么来头,竟能有这样的东西?!
眼见张问之败下,薛宁直心中慌乱,因他也正是精修真火之人!若那大汉身上当真如张问之所说的那样,有着避火珠,那么这时他即便出手,恐怕也是跟张问之一样,无功而返罢了!
薛宁直仍在踌躇,静霄道人却是当机立断,拔下发鬓银钗,而后指尖一拂,银钗便化作两柄长剑。她飞身迎上,双剑舞成了一片冷光,其光灼灼,照亮了这片山峰——只论剑法上的造诣,静霄道人竟是半点不输天剑宫的弟子!
然而择日宗的出众之处到底不在外物,不在剑法,而在真火上,因此本就能与众长老战得势均力敌的大汉,在带了避火珠之后,更是有如神助,没几下就架开了静霄道人的剑,一掌将静霄道人击飞。
张问之和薛宁直硬着头皮迎上,却也不敌大汉,两个回合就被大汉架开,恰逢这时,择日宗的众多弟子也终于在地动和打斗声中惊醒过来,从住处奔逃出来,想要避开喷涌而出的地火,天上飞剑疾闪,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一片混乱之中,魏谌听到一个森冷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然后,黑色火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