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荀岸还是不肯上钩,他三日后,定会敲锣打鼓来太傅府将她抬回丞相府去。至于荀岸那边,怕是卫琛打算用他自己的法子,来替她讨回前世的公道。-三日之期眼见就要到了,最后一日晚膳前,顾晚卿在母亲袁氏房中小坐了片刻。随后便被二哥顾晚相带着,离开了太傅府。除夕在即,帝京夜市繁盛,宵禁的时辰推到很晚。难得今晚顾晚依能出府,顾晚相便想着,他们姊妹几个凑在一起聚一聚。除了最为忙碌的大哥顾晚白不在,顾晚依、顾晚相和顾晚卿还有顾晚尘,都如约聚在了摘星楼的兰字号雅间里。按照顾晚相的意思,今夜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就在这外头用饭。从小到大,也未曾这般好好聚在一起过。以后若空闲,还是要时常出来走动,增进下兄弟姐妹间的感情。顾晚卿全程翘着嘴角,因为这样的场面,她前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心里也越发的庆幸,家人平安康健。随着夜色渐深,顾晚依被其丈夫先行接回府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顾晚相和顾晚尘,要照看好顾晚卿,别让她再遭受什么意外。可顾晚卿却不这么想,她最近总是出来逛夜市,身边还只带着霜月一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所以离开摘星楼时,她将喝醉了酒的顾晚相交给顾晚尘照顾,让他们先行回府去。她自己声称要在街上闲逛一会儿,买些小玩意儿。说完也不等顾晚尘拒绝,顾晚卿便只身一人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顾晚尘想去寻她时,她纤细的身影已经融进了人海中,怎么也找不到了。无奈之下,顾晚尘只好先将顾晚相送上马车,随后让马夫先去丞相府一趟,将顾晚卿只身游街的事告诉卫琛一声。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夫妇二人和好如初。殊不知,卫琛早已安排了人手暗中跟着顾晚卿。只要荀岸的人出现,他们就会立刻行动。不仅会保护好顾晚卿,还会让荀岸以及他手下那些人,有来无回。-帝京长街,灯火阑珊,热闹繁华,一眼望不到尽头。顾晚卿穿行在来往行人间,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脸上还挂了半扇面具。就像一滴水入了海,彻底融了进去,鲜有人能认出她是谁来。闲逛了没多久,顾晚卿便去了城门口的护城河畔。夜里常有百姓在河畔放花灯,她也来凑凑热闹。只不过放花灯时,顾晚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往花灯上写了心愿,独自一人将其放入护城河中,任其随波飘荡。她自己蹲守在河畔,静静看着花灯飘远。心里想的是,荀岸为何还不出现。后来顾晚卿又想,她和楚挽月可能都高估了荀岸。他那个人自私自利至极,应该正如卫琛说的那般,早就逃往边境,离开大延境地了。又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折返,平白冒着风险来将她带走。想到这里,顾晚卿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是通透了许多,也看开了。若此生见不到荀岸,她便当此人死了也罢。倘若苍天有眼,让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一定会将前世的仇,加倍奉还给他。顾晚卿心里定了主意后,发现被她放入河中的花灯也已经与其他花灯汇聚在一起,再分不清了。时辰也不早了,她打算回太傅府。就在顾晚卿起身离开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石拱桥。天际朗月的月华冷凉如水,恰恰照在那桥上。此时桥上人影稀疏,一名青涩长衫,披着墨黑大氅的男子长身玉立于拱桥正中间的位置。月华也恰好落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与旁边的行人格格不入,十分惹人注目。只一眼,那不经意的一眼。顾晚卿的视线便定在了那名男子身上,小嘴动了动:“荀岸?”-荀岸跟了顾晚卿许久。从她离开太傅府,和顾晚相一起进了摘星楼。后来她离开了摘星楼,又只身一人在长街上闲逛、游荡,漫无目的,又似有所图谋。他一直远远跟着她,注视着她。直到顾晚卿在护城河畔停下,往河中放了一盏许愿的荷花灯。她今日一袭暖橘色的衣裙,交领的领边是毛茸茸一圈雪白的兔绒,衬得她肌肤莹白,唇色嫣红。看她一口一口咬掉糖葫芦,又选了一张玉兔的面具挂在脸上。荀岸不禁想起了前世在国子监听学时的顾晚卿。那时明眸皓齿的少女很喜欢跟着他,喜欢向他请教问题,更喜欢扬着唇角弯着眉眼冲他笑。天真烂漫,惹人喜爱。国子监里好些老学正都很喜欢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赞她聪慧过人。如今想起来,荀岸心里尽是惋惜。惋惜自己当初一根筋,只想对楚挽月一心一意,遵守少时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却错过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顾晚卿。越是惋惜、懊悔,他便越发抑制不住内心的胀涩难受,忍不住便出现在她眼前,想让她看见自己,来到自己身边。后来顾晚卿真的朝他过来了。那抹暖橘色的纤细身影,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着,穿越人海,急切地朝他跑来……-“先生,我们得离开了。”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荀岸身后,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不安全。”荀岸自然知道,如今的帝京对他来说,有多危险。连安王府都被抄了,他这个曾经给安王出谋划策的幕僚,早就该出现在各地的通缉榜上。可等了这些时日,官府始终没有下发捉拿他的通缉令。与此同时,帝京还传出了丞相夫人犯病的消息。如此明显的陷阱,他又怎会看不穿猜不透。可即便如此,荀岸还是回到了帝京。他曾衡量过,往后余生是离开大延,一直逃往;还是回到帝京,再见顾晚卿一面。如今,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所以哪怕随行的暗卫提醒他,四周可能有埋伏,荀岸也无动于衷。他只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从人海中朝他跑来的女子。直到她终于来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嫣红小嘴张合着,粗粗喘着气。虽然顾晚卿抓住他胳膊的力道很重,似是怕他逃了一般,抓得他有些疼。荀岸却没吭声,只任由她抓着。他低垂着眼,静静打量她脸上那半扇玉兔面具。顾晚卿瞥见他打量的目光,另一只手将面具摘了下来,“你真的回来了,荀岸。”她的话音不自觉地低冷,只因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便不住地回想起前世那个雪色纷飞的傍晚。他手中长剑刺穿她的胸膛时,神情冷沉,仿佛只是杀了一个陌生人似的。面具摘下后,女子娇美精致的容颜完全展露在男人眼中。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顾晚卿的神情冷冷清清,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幽深冷情的。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要跟他叙旧。“婠婠……”荀岸动了动嘴,嗓音略哑,语气温柔缱绻。他很想念她,想见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老天爷眷顾他,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惜顾晚卿根本没有跟他叙旧的打算。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恨不得将指甲掐入他的血肉里。“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低沉的女音打断了荀岸的话,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眼中却清清冷冷,毫无笑意:“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吧。”顾晚卿话落,荀岸身后劲风扑来。随后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响起。男人僵愣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应该难过。他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再眷顾他第二次。顾晚卿犯病的消息,传得太快,太假,傻子才会相信她一心只想寻那个叫“荀岸”的男子,连自己的丞相夫君都不要了。可他就是甘愿做了那个傻子。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