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卿淡然的态度,令荀岸心里起了裂痕。似冻伤的手,伤口开裂,无声无息地流出脓血来。他觉得涨疼得厉害,感觉心都在滴血。顾晚卿却毫无所觉般,只继续与他说起今日的来意。“听我二哥说,你一直都在给他写信,请他帮忙传信。”“如今我来了,有什么话,便当面都说清楚吧。”顾晚卿站得离他有些远,刻意拉开距离,倒是时刻谨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荀岸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阵,苦涩地笑了笑,声音听着凄迷:“数日不见,你我之间竟已经到了如此疏离的地步。”他字里行间还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无端让顾晚卿生出几分愧疚来。“荀岸……”“婠婠。”男音压过了绵柔女音,“你还记得我们大喜那夜,一同许下的誓言吗?”顾晚卿愣住,想起了曾经的山盟海誓。哪怕荀岸说他身有隐疾,不能人道,她也曾举着三指,发誓要伴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和抛弃。“自是记得的。”顾晚卿低垂眼睫,歉疚更甚,却始终压不过她心中对卫琛生出的野草般疯长的情愫。于是在荀岸开口之前,顾晚卿又接着道了一句:“可那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荀岸……”眉眼精致的女子抬眸,杏眼灼灼,眸光沉沉,难得坚定:“你已不是荀岸,我亦嫁了别人。”“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说到底,还是怪我无权无势,这才让卫琛将你抢了去。”“婠婠,你是在怨我对吗?”荀岸朝她走近一步。顾晚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反应,令男人再次愣怔,也站住了脚。“婠婠……”荀岸蹙眉,一脸神伤:“我错了,是我无能,才让卫琛得逞……”“如今我只想弥补过错,我们离开帝京吧,去很远的地方,逃离这一切可好?”这便是荀岸今日约见顾晚卿的目的之一。他以为,顾晚卿对他还是有情意的。因她嫁给了卫琛,才不得不与他撇清关系。且这门亲事,本就是卫琛以太傅府做威胁,胁迫顾晚卿才成的。说是强娶也不为过。在荀岸看来,嫁给卫琛的顾晚卿理应如囚笼中的鸟雀一般,渴望自由,渴望被人拯救。他这些时日也暗中做了许多铺设和计划,是真心想带顾晚卿离开,远走高飞。总归他今生所愿,只她一人。可荀岸没想到,顾晚卿却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抱歉荀岸,如今的我,不能跟你一走了之。”荀岸掖了掖,心下一颤,似有所觉。他却还是忍不住为顾晚卿找借口:“若是因为太傅府,你的家人……我可以找安王帮忙,想来便是卫琛,也不能奈何。”“不是……”顾晚卿见他眼中还端着执念,只能将话说得再明白些:“与我家人无关。”顾晚卿顿了顿,随后定定看着荀岸的双眼:“阿锦他待我很好。”“虽然最初这门亲事,确实非我所愿,有诸多枷锁令我不得不嫁他。”“但是荀岸,如今我却是真心想与他做夫妻,白头偕老。”“……今生是我负了你,若还有来世,我再补偿你。”“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如同我这般,放下前尘往事,另觅良人相伴此生。”话已至此,顾晚卿以为荀岸应该明白了她如今的心意。她就差告诉他,说她如今已经不再喜欢他,而是喜欢上了卫琛。一来,顾晚卿觉得这番话眼下对荀岸来说有些残忍;二来,她也觉得自己移情别恋是一件不得体的事。自然难以将话说出口。荀岸确实明白了顾晚卿的意思。她要他放下前尘,另觅良人。便是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们路归路桥归桥,要他不要再打扰她。可是他怎能让她如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卫琛恩爱不疑,白头偕老?“来世?”“呵。”男人嗤笑一声,“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就要今生!”“婠婠,我只要今生。”连今生都是他上辈子濒死之际求来的,又岂敢再奢望来世?荀岸上前两步,举止突然且迅疾,顾晚卿一不留神便被他抓住了手腕,牢牢桎梏。没等她挣扎,荀岸已经伸手抱来。于是顾晚卿条件反射般扬手,重重的一巴掌,应着响亮的“啪”声落在了男人左脸上。一时间,本就安静无人的假山群似乎连过耳的风声都滞住了。挨了一巴掌愣在当场的荀岸被推开。顾晚卿踉跄后退了两步,方才镇定下来,沉声对他道:“荀岸你清醒些……”“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这般残忍的话,顾晚卿到底还是说出口来。果然,荀岸听了,木讷地摇头,一脸不信的表情。见他这般,顾晚卿也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想转身离去。总之该说的她都说完了,今生是她对不住他,若有来世,再负荆请罪。荀岸心里激荡了片刻,余光便瞥见了那抹倩影转身要走。他顿时恢复了理智,也从巨大的冲击中稳住了情绪,忙出声:“婠婠,你等等……”顾晚卿没有停下,甚至头也没回。但荀岸长腿阔步,很快追上了她,并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腕。“放手!”顾晚卿挣扎。便在她与荀岸拉扯之际,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突然传来人声。是安王和卫琛谈话的声音。似只有他们二人,再聊些家常。恰好谈到了家中妻妾,安王似有意又似无意,问起了顾晚卿的行踪。替顾晚卿望风的霜月从小道那头慌慌张张跑来。殊不知她身后,安王带着卫琛,也紧随而来。就在霜月焦急唤出“小姐”后,顾晚卿因与荀岸拉扯,脚下趔趄,惊呼了一声。而荀岸也适时喊了一声“婠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卫琛随安王闲步至安王府后院,一路穿过回廊,行至竹林间。最后看见了一片假山。而安王又恰好提及了顾晚卿,问她的行踪。更巧的是,卫琛还没得及回话,便听见假山后头传来女子的惊呼声,以及一道沉沉男音,焦急唤出一声“婠婠”。哪怕旁人不知道,但卫琛不可能不知道“婠婠”是顾晚卿的乳名。他顿时加快了脚程,越过安王往假山最里走去。随后卫琛便看见了那一幕。青灰色长衫的荀岸,一手正搭在顾晚卿腕上,另一手落在她后腰,似搀扶,却又显得异常亲密。如此场面,对于顾晚卿一个已婚女子而言实在不利。何况撞见这一幕的还是卫琛,是顾晚卿的夫君。荀岸也没想到安王竟这么快便将卫琛引了过来。他今日约见顾晚卿,本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说服顾晚卿,与他私奔;若是顾晚卿不肯离开,便让她与卫琛间生出嫌隙也是好的。以荀岸对卫琛的了解,此情此景被他亲眼撞见,心中怕是早已发癫发狂。是以他并不急着松开顾晚卿,只挑衅地抬眼对上迎面过来的男人的视线,似无声宣战。“阿锦?”顾晚卿也看见了卫琛。她忙不迭挣开了荀岸搀扶她的手,柳眉蹙着,心下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仿佛自己与人私会,被丈夫抓了个正着。卫琛来得匆忙,雷裂风行的气势,眉眼间似凝了淡淡怒气。就在荀岸收回手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时,卫琛走到了顾晚卿面前,复杂深眸低垂,凝了她片刻,冷峻面上瞧不出喜怒。荀岸以为,这是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