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严在书房跟医生说话,谈论的是陈卫东的恢复疗程,冷不丁地听到陈又惊恐的喊声,他失手打翻桌上的茶水,连被打湿的文件都顾不上,就霍地站起来,迈开大步出去。
医生愣了愣,从来没见过这人如此慌张过。
这么一来,他更得尽心尽力了,那病人是对方的老丈人,其中关系复杂。
厉严快步走去房间,见少年坐在电脑前,身上并无一丝伤痕,他周身癫狂的气息淡去一些,喉咙里碾出几个字,“怎么了?”
陈又扭头看看厉严,再看看电脑,神情骇人,“你,你,你快看这是什么。”
厉严俯身凑近,目光扫向打开的文本,他的眸光猝然一闪,那里面涌出来某样东西,在转瞬即逝,又卷土重来。
电脑前的气氛怪异,除了两道呼吸声,只有鼠标滚轮滚动的轻微响动。
陈又不停的吞咽口水,他的两只手无意识的在裤子上磨蹭,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太搞笑了吧,卧槽,我猝死了?
还被绑定一个444的系统,在多个任务世界做任务,最后回到现实世界?这不就是那种快穿小说的常见设定吗?到任何一个网站随便翻出一本都是这个套路。
所以说,我会不会只是迷上了哪本快穿小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也在电脑里写了一篇,满足一下自己?
不对!
陈又第二次打冷战,觉得一股寒意从脚踝往上爬,瞬间流遍全身,往骨髓里钻,他捏住无名指上的戒指,猛地一下拽出来看,纯银,戒指内侧有字,cq,就是最后一个任务世界,主人公常钦这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
另外一枚戴在厉严手上的戒指内侧也有字,是cy,他的名字,和文本里写的全部对上了,不存在一丝误差。
不知过了多久,文本已经被厉严拉到最后。
陈又瞪着最底下的署名,2017年6月13,陈,他的呼吸停止,又在顷刻之间疯狂跳动起来,去年上半年他的记忆都在,经常通宵打游戏,有时候是连续几天。
文本里出现的人物他都没有丁点印象,可是做任务的那个人吐槽的很多内容就是他自己的生活。
放在鼠标上的大手离开,厉严看完了。
陈又突然想到什么,他快速按住鼠标往上翻,停在第四个世界,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妈逼的,真的和《第五个世界》剧本大同小异,就是把学妹换成学弟,顾生改成顾笙。
那就是说,那个编剧的身份有问题,会是谁?文本里说的系统444吗?它想干什么?
如果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为什么还要揪着不放?
是那个任务世界的主人公,也是可以令数据全部瘫痪的病毒,它要将其杀死。
陈又浑然不觉的被拖拽进这个漩涡里面,大脑不受支配,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这文本有毒,能迷惑人的心智。
删了吧,删了删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过。
陈又退出文本,点开,选择删除,他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厉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厉严沉默不语。
“我确实有记忆丢失。”
陈又的指尖发颤,他使劲抓抓头发,舔舔发干的嘴巴,“不知道戒指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要买,两枚戒指的尺寸又为什么会刚好适合你跟我。”
“我得了抑郁症,而我总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病,我的生活很好,每天开开心心的,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抑郁的,可我很多时候都出现精神错乱的情况,脑子里出现模糊的画面,我也会蹦出奇怪的话。”
“这上面都写着呢,什么都写的很清楚,我会这样子,就是在第三次做任务的时候,灵魂抽离身体太长时间,对精神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创伤,也影响了记忆。”
陈又用双手捂住脸,重重搓了几下,放弃挣扎般的瘫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对厉严说的,也是在告诉自己,“这段时间困扰我的每件事都能找到相对的解释,所以我真的死过了,现在活着,是完成任务得到的机会,重生一回。”
“那个病毒,是不是你?”
厉严还是一声不吭。
陈又正要再开口,手臂就被抓住,那股力道将他拉离椅面,推出门口,门在他背后大力关上,随后是反锁的声音。
“……”
陈又稳住身形,拍门叫喊,“厉严,你干什么呢?开门啊。”
门里没有动静。
陈又喊了好几声,都是一个结果,他抹了把脸,毫无意义的骂骂咧咧,药被厉严管着,也不知道放在哪儿了,自己想吃点药冷静下来都不行。
管家的声音传来,陈又听完他说的,就跑去一楼靠南的房间,“爸,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卫东扶着桌角,“回去。”
陈又的脸色一变,“你回哪儿啊,在这边住着不好吗?”
“出门就是花园,没人跟你抢椅子坐,也不会看到随地吐痰,乱扔垃圾的人,你想跳个舞就能在花园里跳,不用在意录音机的音量会吵到谁,可以尽情的跳舞,我不忙了,也能跟着你一起跳,不好吗爸?”
陈卫东的气色不怎么好,但他的态度明显,言词间的情绪也很清楚,“别人的地方就是再好,也没有自己家舒服。”
陈又眼神示意管家离开,他长叹一口气,那头刚发现个惊天大秘密,还没缓过来神呢,厉严就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里,这会儿不晓得在做什么,这头老爸又固执的闹着要回家。
一件事叠着一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又哄孩子的语气说,“来福小金都接过来了,你的衣物我也给你全都拿到这儿来了,家里就一些家具,爸,你回去了,不好弄的,就在这儿住着吧,有我陪着你啊。”
闻言,陈卫东瞪向儿子,“你现在习惯了先斩后奏是吧?还有没有把你爸我放在眼里?”
陈又委屈,“有啊,怎么没有,我不光把你放在眼里,还放在心里了呢。”
陈卫东哼了一声,“然后就把你爸当猴儿耍。”
陈又干笑,“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知道怎么开那个口,爸,你坐下来,把包给我,我们再好好说会儿话。”
陈卫东抓着一个行李包,里头塞着他的两件褂子,喝水的缸子,“你要么跟我回家,把家规背上两遍,发誓再也不和厉严来往,在你妈面前认个错,答应重新开始,要么就在这里待着,当你的小陈先生,阔太太,别回去了。”
阔太太这三个字让陈又面部抽搐,他生气了,一把拽住行李包。
陈卫东的身体没好,力气大不过儿子,只好拿出一个父亲的威严,“松手。”
陈又吼道,“不松!”
陈卫东也气,“你冲你爸吼,长本事了啊,你现在这个无法无天样,是谁弄的?”
陈又轻飘飘甩锅,“厉严。”
他龇牙咧嘴,“我可以在他那儿无法无天。”
陈卫东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儿子越跟那个人亲近,他就越恐慌,感觉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见老爸没说话,陈又以为有戏,就赶紧说,“爸,厉严事业有成,从来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对我很好,不对我发脾气,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他除了是个男的,不能给我们陈家生一个大胖孙子,其他方面一点缺点都没有。”
陈卫东说,“他要是个女的,那几样就算一样都没有也没关系。”
得,又回到性别这个问题上面了,现在连人妖都可以有追求真爱的权利,男的怎么就不行了?陈又说是吗,“爸你的意思是,你儿媳只要是个女的,即便是一无是处,成天出去玩,在外面跟其他人乱搞,对你儿子大呼小叫,在家里撒泼胡闹,甚至是不尊重你,也可以?”
陈卫东噎住,好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你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把包给我,我自己回去,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回来见我。”
陈又不给,老爸回去了,再想弄过来,除非打晕,他不能妥协,“外面在下雨。”
陈卫东说,“不是有车吗?”
陈又说,“车抛锚了。”
陈卫东说,“我自己打车。”
陈又说,“可以的,不过呢,最近的一条公路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我平时跑步要十几分钟,不走半小时左右,爸,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半都走不了。”
陈卫东,“……”
他唉声叹气,言语中带着疲惫,“又又,你就算把爸绑在这里,爸也不会同意你跟厉严在一起,你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等过了几年,你就会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被眼前的欲望冲昏头脑,你会后悔的。”
陈又偷偷翻白眼,花言巧语个鬼啊,厉严就没对他说过一次,“那就等我后悔了再说。”
陈卫东说,“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陈又说,“来得及的,爸,只要活的好好的,没病没灾,什么都来得及。”
陈卫东皱眉,一时半会琢磨不透儿子这句话里的深意。
陈又忽然说,“有个事,我还没告诉你。”
他一边观察老爸的表情,一边说,“上次你晕倒,我跟厉严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被人拍下照片放到网上了,虽然撤的很快的,但还是被传了出去,你也知道,网上多的是没事干的人,还都是能人,本事大着呢。”
“我的资料就被挖出来了,胡为把公司的决定告诉了我,当时没办法,我同意召开记者发布会,对照片做了解释,也承认跟厉严在交往。”
陈卫东的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人就开始摇晃。
陈又伸手去扶,被一把挥开了。
陈卫东喘着气,脸发青,“好,很好,你大学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什么发布会一出去,亲戚们无人不知,老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我看我就别撑着这口气了,去地底下见你爷爷奶奶算了,反正也没脸活在这世上。”
陈又的心里不是滋味,也很难过,“爸,对不起。”
陈卫东冷笑,“别,你爸我受不起。”
突有扑通一声响在耳边,陈卫东没转身,他按着床头柜,手指发抖。
陈又跪在地上,“那时候你没醒,形势所逼,我只能那么做,爸,你可以不把厉严当儿媳,把他当儿子,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陈卫东把包往后面一扔,“用不着你为我考虑,现在你给我出去。”
陈又吓一大跳,条件反射的就躲开了,他看着脚边的包愣了愣,不禁露出要哭不哭的样子,这是人的本能,厉严那次是克服这些反应,硬生生往老爸砸过来的玻璃杯上撞的。
可惜老爸不吃苦肉计。
陈又去卧室,门还是关着,他找管家,问有没有办法把门弄开。
管家说有办法,但必须是先生的吩咐。
陈又跟管家僵持片刻,自己往后退,冲到门口抬起一条腿,大力踹上去,门纹丝不动。
管家静静看少年踹了十几次。
陈又累成死狗,扶着墙壁喘气,“……操!”
他的脸色剧变,“我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厉严都没发出个声音,管家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啊?!”
这时候,管家显然也发觉了,他快步下楼,陈又跟上去。
到楼底下,管家徒手翻上阳台,一层,两层,三层,站在原地仰着脖子的陈又目瞪口呆。
说好的摄影师呢?这他妈的是壁虎吧。
陈又跑上来狂敲门,管家把门打开了,他进去一看,电脑黑屏了,厉严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前,失去意识。
医生来的快,查不出来什么东西。
陈又杵在床边,心里惊涛骇浪,这不是跟任舞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吗?身体各方面都没问题,却醒不过来,几天后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医院。
他抽自己,妈的,瞎几把乱想什么呢,厉严怎么可能和任舞一样。
管家看见少年脸上的手掌印,眉头拧了拧。
陈又搬个椅子坐着,“管家,给我把门带上,还有啊,我的电脑谁都不要碰。”
管家应声出去。
厉严当天没醒,第二天也是一样。
医生说厉严的身体机能非常好,除了这个,也说出个别的东西出来。
厉严昏迷,陈又没有以为的那么慌,似乎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经历,不知道什么时候积累了经验,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错,有时候还能哼两句歌,却不知道旁人在担心他。
管家去找陈卫东,“小陈先生的病情很严重,平时是先生给他保管药物,按时给他吃,如今先生昏睡,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一粒药。”
陈卫东的脸色难看,“厉严为什么要拿走我儿子的药?”
“药不在病人身上带着,这是多危险的一种行为,他会不知道?”
“不是拿走。”管家纠正,“是小陈先生之前不按照剂量服用药物,先生才干预进来的。”
陈卫东脸上的愤怒僵硬,“你说什么?”
管家说,“小陈先生这段时间很容易失控,一旦出现那类情况,他就会吃药,用大量的药来试图让自己冷静,药效消失,他会陷入无尽的自责,愧疚当中,做出自残的举动。”
陈卫东猛地做起来,绷着脸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管家默了几秒说,“这是先生跟医生交谈的内容。”
陈卫东看过去,质疑的口吻说,“你一个管家,偷听主人的谈话?”
管家面不改色,“我本人也认为这种行为有违职业道德,过后会向先生表明。”
陈卫东盯着管家,不像是在胡编乱造,他不出声了。
管家的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说。
片刻后,陈又被叫过去,这才一天一夜,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两边脸上都有不正常的红肿,嘴角还有块淤青。
陈卫东一个字没说,就抬手扇儿子一耳光。
陈又被扇懵了。
陈卫东抓着被单,身体大幅度起伏,“你妈走时,叫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这些年什么都捡着好的给你,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糟蹋自己?”
陈又心说,他没有啊,他这人自恋的很,怎么会干出糟蹋自己的事情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爸,你是不是听谁胡说八道了啊?”
陈卫东质问道,“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陈又的嘴角一抽,“过敏了。”
瞪着儿子,陈卫东忽然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老了,他叹气,“又又,我看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陈又也叹气,说怎么会呢,还说爸你别多想,“我在等厉严醒,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去看着了啊,他要是醒了,能第一时间见着我。”
半响,陈卫东叫住儿子,“晚上跟我睡。”
陈又嗯嗯,说行,他快步离开,妈逼的,肯定是管家在老爸面前说了什么东西,厉严没醒,他找不到药,不做点事克制一下自己,会崩溃的。
回到卧室,陈又把电脑放在桌上开机,他点进去f盘,那个文本没了,回收站也没有。
是厉严删的?
陈又对着电脑发呆,等等,让他理一下前后顺序,假设文本里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么就是,他通宵打游戏猝死,遇到系统444,去任务世界接近目标,后来发现目标是同一个人,系统给他报名一键清除数据记忆,之后他找回记忆,跟目标在一起,从系统那里判断目标是病毒,系统杀毒,目标消失。
他的任务完成,带着戒指回到现实世界,另一个系统告知病毒并没有被全部毁灭,km在这个世界,444会来完成摧毁工作,而他因为精神错乱影响记忆,过后不久碰见厉严,似曾相识的熟悉,房里房外的默契程度都达到满分,戒指的尺寸也很合适,对方可能就是逃离出来的病毒目标。
厉严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陷入昏迷,或许是文本里的内容刺激到了他,才出现的这种情况。
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