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安沉默下来,看着他。
“没事。”夏天说。
白敬安仍不说话,夏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道:“真的,其实……也没有很疼……”
他听到白敬安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他浑身都绷起来,确定这人的表情肯定很不好看。
“我们不会有事的。”白敬安说。
夏天盯着地板,手死死攥着。
那人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夏天躲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尖锐摩擦的声音。下一刻,白敬安突然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他仍然很虚弱,但用了全力,绝不容许挣脱。
他盯着夏天的眼睛,眼中一片偏执阴暗的怒火,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2.
他们吃完饭,夏天收拾碗碟,丢进清理机,又擦了擦手上的水,回头看白敬安。
那人稳稳地直视他,穿着件白衬衫,头发还有点湿。两人刚刚吃过饭,坐在厨房里,可样子没有任何居家平和的影子。
在豪宅、伤痛和暖和的晚餐之后,两个杀戮秀明星都冷着脸,暖色的灯光一点也未映入眼中。上城的光从来温暖不了任何东西。
“小白。”夏天说,声音缓慢、清晰又冰冷,“这事儿不会这么了结的。”
他站在桔黄色的暖光下,但一切的温暖都像在他周围终结。这愤怒不再是平日烧灼般的怒火,而是阴冷而平静的,远非一时冲动,而是一种冰冷、死寂而不容转圜的东西。
“我们会杀了他们。”夏天说,“所有的人。”
“他们每一个,”白敬安说,“都要付出代价。”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厨房的灯光下,杀气如同阴冷的刀刃,拒不沾染任何暖意。
他们对视了几秒,纯粹的仇恨与毁灭在亮着暖色的厨房里燃烧,白敬安伸出手,递给夏天一枚蓝色的卡通发圈。
夏天接过来,把头发扎好。
“我们讨论一下细节吧。”他说。
他们来到客厅,这里自动调到了夜间模式,单面玻璃拢起来,在夜色中如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堡垒。
白敬安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很柔软,能让人一下子陷进去。这是另一款奢侈家具品牌的定制款,不过对他们而言,这栋称之为“家”的房子无非是另一个陌生的所在,像路边偷的一辆车。只有他们都在的时候才有意义。
他打开全息屏,媒体关注程序早就亮起了红灯,一路升至浓郁的深红,已经没有更极端警告的色彩款式了。
在他们身陷嘉宾秀的一个星期内,韦希和艾利克却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叫《黑暗逃亡》的真人秀。
这种秀很少在比赛正式结束前举行——第四轮甚至还有两场赛事没有结束,但他们就是弄了。
秀难度高得前所未有,选手遭遇惨不忍睹,韦希从水泥悬崖般的高台落下,进入一片疯狂交媾变异生物的领地。艾利克跟了下去,在那鬼地方折腾了五个小时,好歹是活了下来。
两人现在都在医疗舱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白敬安熟悉这一套行为模式,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俩在嘉宾秀中不够听话,他们的队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即使他俩当时根本看不到,但那些人仍然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有能力。
他俩浏览了这一切的危机,发现嘉宾秀又被剪辑成了两个半小时的真人电影,再度售卖。其中包括了所有的大场面和色情镜头,节奏一流,画面专业。
这款真人电影又掀起一次购买的热潮,可以更便宜、快速和友好地帮人以快速理解杀戮秀的战神们是怎样地璀璨和拒不屈服,这又是一场多么酷、真实、疯狂又令人热血沸腾的逃亡。一场史诗般的胜利。
未来的某一天,权贵们会把那场噩梦般的床戏也拿去卖,赚得另一波热度。人们把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消费完毕,再一窝蜂离开,寻找新的食物。
但在此时此刻,战神殿的主页仍杀气腾腾。
夏天双目低垂,手持重枪,白敬安站在他身后,半边面孔陷入阴影之中,两人通体都是硝烟的气息。
上世界仍陷在战神、反抗与英雄的梦境中,整片大地都在梦中燃烧。
祭品仍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资本创造的神明正坐在神殿中,清点武器。
权贵们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不正当权限,不过主要认为是粉丝所为。有几个部门发来了调查函,两人理也没理,一边查看祭品,交换意见。
他们语气克制,又杀气腾腾,本能之中就知道怎样合作,有效地杀戮和摧毁,这种配合让人感到安心。
大殿里石壁坚实,光线柔和,但角落投下的暗影又仿佛深渊一般晦暗。
夏天在祭品里找到一个嘉宾秀全部参与人员名单,整个人简直都要烧起来了。他神经质地不断给图片排序,眼神幽暗,只亮着一点灼热的白光,计算着杀戮的过程,指尖都有点发抖,只有在杀戮的火光中才站得稳。
白敬安之前给祭品数字设了个备忘录,这会儿响起急促的铃声提醒,仿佛什么重大时刻即将到来。
白敬安看了一眼,朝夏天说道:“比起十个小时前,祭品增加了百分之百。”
夏天转头看他。
他手里还拿着根长鞭——是防卫部深渊系列卫星的全部权限,鞭子仿佛由无数细小的触手组成般不断蠕动,但他稳稳拿在手中。
他们拥有的不再是刀子、枪和火箭炮,而是更为巨大的致命之物。而杀戮秀选手们从来不会嫌手里的武器太过强大,他们存在于上城的目的就是毁灭。
夏天没说话,他们目光交换,一片疯狂与灼热。
他们眼中总有类似的东西,好像当你向未知之地跃下时,总能在对方眼中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我们不需要一个一个杀。”白敬安说。
“嗯,”夏天说,“我们可以搞得……非常大。”
“非常大。”白敬安重复,把玩手里金色的匕首,突然朝夏天笑,“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他看到夏天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笑得像一团燃烧的灼白色火焰,样子有点陌生。夏天也朝他笑,右手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做。
他说道:“我喜欢麻烦。”
然后眼神移开,又去看一柄长剑。
他目光幽深,难以言说,白敬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现有一绺翘起来了,他压了两下,又觉得在虚拟空间这行为简直是愚蠢。
他想了一下,伸手去揉夏天的头发,想找回旧日相处的熟悉与自在。那人下意识去躲,不过白敬安动作很快,打定主意不让他躲开。
他当然摸到了,他熟悉夏天发丝柔软的触感,他用力揉乱,指尖还不小心把发圈勾了下来。
夏天的长发散下来,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去,夏天没再躲,只是任他把他的头发弄乱,好像以前时那样。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洗澡肯定就是随便冲了一下,从衣柜里闭着眼睛拖出件衣服出来穿,根本没看穿的是什么。那是上城哪个顶尖奢侈品牌,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火焰般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偶尔一闪。
他长发几绺拂在裸露的手臂上,发丝中能看到一小截脖颈,手脚修长,充满力量,让人觉得……
白敬安迅速收回手。
夏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表情,身体紧紧绷着。
白敬安紧紧攥着发圈,想了一下,又伸手递还给他。
夏天接过来,扎起头发,又抬手去清点武器,白敬安也去干正事。
他们偶尔交换一句观点,一切仿佛仍旧平静如昔。
白敬安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张大双眼,急促地呼吸,有好一会儿觉得根本没有空气。
他梦到了那张床,梦到摄像头,就像曾在下城看到的一样,圆形的镜头,如同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对准他。
那时他一身重伤,因为谁死了哭得一塌糊涂……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战友濒死身体抱在怀里的触感,记得血的温热,和人死去时无可挽留的冰冷。
可这一次,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双腿大张,供那些人——
他强迫自己停下这个念头,只是个梦,已经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毯子,大概是夏天弄的。他之前在清点武器时睡着了,身体仍旧没有恢复,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他被挖空了,好像永远也填不平。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指尖颤抖着向前伸,无意识想去触碰什么——
他知道他想去触碰什么,这些天——只是一个月而已——他养成了习惯。
他想去碰夏天。
那人总是在他身边躺着,平稳地呼吸,当触碰到他,知道他仍旧守住了,那会平抚恐惧,几乎能让伤口再次开始愈合。
他动了一下,搜寻屋子,发现夏天就睡在旁边。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蜷成一团,一副小心守着他的样子。
他长发散着,月光之下样子显得苍白,但是很好看,让人想帮他把那绺垂下来的头发拨开,别到耳朵后面……白敬安移开目光,又蜷回毯子里。
他没法去碰他……他总会想起那些……
但没事的,白敬安想,已经过去了,时间会解决一切,这只是他们碰到的无数倒霉事中的一件。
他躺在沙发上,听着不远处夏天的呼吸,再次睡了过去。
白敬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还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夏天在厨房里做饭,他能闻到煎蛋的香味。
他醒来是因为夏天的手机提示音——那些人立刻又给他配了一个最新款,好像丢掉的可以算作不存在。
终端放在桌子上,白敬安无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有个包裹到达,还是优先级,设了静音也没用。
他把手机丢回去,又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走到厨房里。
夏天刚把早餐端上桌,做得还挺不错。手上的伤也好了不少。
看到他进来,那人在阳光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白敬安下意识回以一个微笑。
他在餐桌旁坐下,拖过自己的食物,这才觉得饿得要命。
夏天在他对面坐下,手里端着盘子,娴熟地搁到桌子上。厨房采光一流,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一切镀上平和的暖意。
阴冷恐怖之物退居到了角落,白敬安知道那些东西永远存在,但这一刻一切显得安宁静谧,仿佛足以安抚一切。
两人吃了顿不错的早餐,白敬安想起快递的事,起身出去取。
他出了门,外面又是一个明媚的晴天,花园里开着一大片红色的虞美人,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他们新种的,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在笼子里夏天第一次逃走时,他们抓住他的地方就有一大片虞美人的花丛。
他记得那条极长的金蛇把夏天拖过艳红花朵的样子,橙黄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十分狼狈,又极度色情……有人舔他身上的酒……
他静止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把这念头放置到一旁……他们每一个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白敬安打开信箱,盯着里面的东西,僵在那里。
有一瞬间,他以为是一条蛇。
一枚金、银、暗红和黑色的蛇形储存设备趴在快递箱中,以酷似蛇类的形态蠕动,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恶意的光。
寄件人上标着“浮世天堂”……他们当然会有很多座。白色的城堡与蓝天在信箱上亮起,像一个虚空的地狱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白敬安知道这是什么,嘉宾秀的全套视频。
他们寄了一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