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夏天一直在试图找一把更好点的剑,可是始终没能找到,而时间也来不及了。
即使消极怠工,但随着继续向前,他们还是越来越多地遇上别的选手,或是恶战的遗迹。
如白敬安所说,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集中。
夏天他们的小队以过度谨慎的速度前行,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他们赶到时,碰上个连续作战、筋疲力尽的凶神,总比碰上个活蹦乱跳的好。
夏天觉得白敬安真是个一流的战术规划。
他们在地下湖附近看到了一场大战的遗迹,地上横七竖八死了七八个人,周边分布着几具说不准是什么怪物的尸体。
从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些人遭到了伏击,变异生物藏身于雕像后等待他们现身。随着杀戮秀一届胜似一届血腥,它们也一年比一年聪明和致命。
一个年轻人跪坐在死尸中间,一边的肩膀伤得厉害,但他根本没注意到。他死死抱着一个队友的尸体,试图把血止住。但对方的血早就不流了,看着死了有一会儿了。
夏天一行人走过他身边时,他压根没有抬头,固执地抓着战友的尸体,徒劳地尝试止血。
白敬安看了一眼,并没有试着去和他说话,夏天也一样。他们见过这种崩溃,知道有时候你只能坐在那里抱着战友的尸体,任何的危机、道理和警告,都没有意义。
道格盯着这幕看了一会儿,转头离开,冯单默默跟在后面。
虽然理论上不会,但感觉上他俩随时会一言不合,刀剑相向,直到哪一个死掉,然后另一个人就会长长松一口气。
夏天觉得太压抑了,需要活跃一下气氛。
于是他朝道格说道:“所以,他杀了你朋友?”
几个人都转头看他,夏天笑容未变,他习惯当问问题的人,即使这事儿大家都会刻意回避。而且就算道格不喜欢,反正也打不赢他。
道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确定是不是在估量宰了他要付出什么代价。然后他开了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秀里天天都有。”那人低声说,“他叫桑宁……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他是我知道的最好的狙击手。”
“你也杀了我的两个队友。”冯单用嘶哑的声音说。
“我也这么跟自己说,但什么也安慰不了。”道格说,面色冰冷。
刚遇到时道格像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眼角也仍有旧日的笑纹,但当冷下脸来,他看上去更适合不笑的样子。他打从心里不再想笑了。
他说道:“我们都活着,非他妈得当队友不可,但到死都没办法忘了那场战斗和死掉的人。”
“真是戏剧性。”夏天说。
冯单冷冷说道:“他们故意的。”
“杀戮秀爱死戏剧性了。”道格说。
夏天怔了一下,心想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杀戮秀当然可以不按照什么“随机的碰撞”组队,他们想把谁抽到一起,就把谁抽到一起。只要够刺激。
道格恶狠狠地看着冯单。
“我们是队友,而不管他死得多自然,我都得上法庭。”他说,“谁叫上一届我他妈那么哭天抢地,给策划组找了这么多乐子!”
他的神情让夏天想起刚才那个陷在血泊里,努力把尸体抱得更紧的年轻人。那一刻他不再是个成年的杀戮秀选手,而只是个迷茫的小男孩,再也无法从噩梦中走出去。
“而且无论死哪一个,都能保管整个策划组拿奖金,”道格接着说,“让他们欢天喜地跑出去开派对。不,我他妈不会再给任何人找乐子了。”
他冷着脸转身就走,其他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冯单拖得最远,显然一点也不想走到队伍中去。
而夏天也并不想招呼他走到队伍中间,和大家步调保持一致。
每个人都有权利在黑暗的角落里待着。
随着继续向前,土地里开始渗出血般的液体,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里苏醒,应该是基因方面的催化剂。
他们碰上好几次混战,选手们和变异生物打成一团,作为凶神复生的前哨,怪物正变得密集而强壮。
选手们已经不再彼此残杀了,因为不杀也死得够多,完全不用担心丧尸仆人的问题。
他们一路碰上越来越多的人,大家打量对方一眼,默不作声地结伴而行。算不上是支队伍,更像是赶往决赛地点的同路人。
到了现在,凶神的设定早已在城堡口口相传。
显然会借助大公的身体降临人世,给予他强大的力量和永恒的生命——就杀戮秀一贯的习性上看,肯定指的不会是特效,而就是出来一个生物工作室昂贵产品的boss,到时天堑大公混合的基因、芯片和生化产品,会多得跟新年大采购似的。
这生物相信自己是位领主,在权力斗争中被人计算,中了剧毒,寻找治疗方法的过程中发现凶神的宫殿,并为此献祭了自己的妻子儿女。
它将在策划组生物芯片的驱动下,变形成某种经过精确设计的恐怖怪物形态,成为第三轮赛事的终极boss。
选手们必须尽快找到罪魁祸首,杀死凶神,恢复秩序。
人群越发稠密,所有活下来的人都会聚到了这儿。
这里是地下建筑中一座最深的宫殿,“血池的汇聚之地”,有座巨大的祭坛,就像舞台的中心。凶神将在这里苏醒。
尽管足够消极怠工,几人仍然赶上了终场大决战。地宫和其他赛场一样都是可移动的,策划们才不会让任何选手因为迷路或是自己不愿意这种小事错过故事的大结局呢。
不过怠工终究还是有帮助的,他们没赶上开场,到达时,这里已经一片混乱。
白敬安看到大厅里乱爬的东西时,简直呆掉了。
这人造的怪物的模样是在最深的噩梦中都难以想象的——就算想到,也绝不会这么详尽,简直不知道电视台以什么心态设定出这玩意儿。
一个巨大惨白的人体在地下大厅爬来爬去,抓住活人塞到嘴里。它……看上去就是个人,甚至有着和卫零一样的五官,但非常巨大,赤身裸体,皮肤惨白,长着巨大的性器和嘴,用酷似人类的手抓住人吃掉。肚子已经吃得很圆了。
它的背后,还有一对不知是退化了呢,还是正在长出的肉翅,不停地扑棱着,极其恶心。
它在地上爬来爬去,发出类似哭一样的声音,嘴里满是尖牙,皮肤上长出些稀稀落落的翎羽,不再那么像人,像只巨大畸形的鸡。
“我想吐……”夏天说。
“不是你一个人想。”白敬安说。
情况危急,但好几个选手不顾形象在战场的角落吐起来,这东西真是恶心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程度。
它仍在继续变异,理论上将会变得更加可怕,但白敬安只希望它真的变成凶神后,形象能好一点。
它这样子太像人了,在那躯体上,恐怖谷效应达到了顶峰。
在鬼哭狼嚎中,它的翎毛伸长,尾骨的部分有什么正在长出来,是一个恶心透顶的肉色长条,正在上下颤动,似乎很疼……白敬安意识到,不是它的叫声像哭声,它就是在哭。
他不知道谁会想看这种东西,但接着意识到眼前的场面不会完全出现在终端上,只会有几个快速的剪辑,表示变形发生了。
现实中这些恶心,漫长到令人精神崩溃的细节,是仅供特权人员观看的。
2.
“凶神”长出了更多的羽毛,在火光下发黑,最终可能变成那些报丧鸟巨大版的样子。
这时它突然停下动作,抖动了一下,吐了起来。
它吐出一大堆消化了一半的物质,都是它嚼碎的人体,还有些颇有形状。几个身经百战的老手没忍住吐了起来。
这多半是变异的副作用,一种饥饿感,但却又无力消化……白敬安一点也不想知道细节。
当看到这场面,你会清楚意识到为什么杀戮秀的选手们全是变态,这不是人类应该经历的场面。
最终,它化为一只人类形态的鸟,长着人的形体和手臂,一身黑毛,在地上爬行。蜕变后的尾巴竟长成了一条蛇,长着三角形的脑袋,鳞片布满符咒般的纹路,不同生物的风格杂糅在一起,怪异又疯狂。
几支小队正和怪物战成一团,其中有不少杀戮秀中的熟面孔,一个个彪悍利索,全是刀口舔血出来的。
现在,他们半点也没有电视上接受采访时装傻卖萌的样子,人人歇斯底里,杀红了眼。不时还会死掉一个。
这东西理论上当然是以长相可怕为主,主办方不会让它太过强大,明星们最终还是得取得胜利,成为英雄,至少不能全灭吧。但现在是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周围四处都是死尸、呕吐物,像是坠入了一个血腥肮脏,再也逃不出的地狱里。
白敬安的头又隐隐作痛,不可逆脑损伤像个不断增强的音符,永远也无法摆脱。
他知道这会儿离赛场中心越远越好——只远到别让策划觉得他在消极怠工就行——不过看到它拧过头,尖锐的喙击向一个毫无防备的选手时,白敬安还是抽出一支箭,朝那方向射了出去。
第三轮主办方对武器十分吝啬,但他和夏天搞到的这把弓着实不错,白敬安射中它的眼角。
凶神抖了一下,尖嘴从那选手的右边斜着擦了过去。后者就势躲过了攻击,抓住斜插的箭,用力刺了进去。
它发出嘶哑的叫声,箭完全刺进了眼睛。它猛地把那人掼在墙上,接着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看着白敬安。
西侧有人用十字弩射击,它转头应对,疲于应战,可在转身的一刻,它毒蛇的尾巴朝白敬安猛地挥了过来。
夏天从到这里就一副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样子,白敬安觉得他没有跟着一起吐,纯粹是吓得忘了。
不过当那东西出其不意攻击白敬安时,夏天瞬间行动,一步冲到他前面,挥剑挡住那条尾巴,蛇在剑身上绕了两圈,猛地箍紧。
夏天死死抓着剑,剑锋在凶神的力量下扭曲,蛇牙在火光下发亮,似乎能吞噬剑锋。
但它不能,白敬安拔出剑用力砍下去。
凶神发出一声尖叫,猛地转头,砍掉的尾巴在地上扭动,还想袭击别人,白敬安伸脚踩死。
这会儿,他也搞不清道格他们哪去了,活着还是死了,这地方谁也找不着谁,只有夏天一直在旁边。
而变异生物正越来越多地朝这边聚集过来,看上去会是一个盛大而血腥的终场。
正在这时,夏天拉了拉他的手臂。
白敬安抬起头,一只……蜥蜴人?不知何时爬了过来,盯着他们。
这生物浑身苍白,形态酷似人类,只是瘦得像只饿死鬼。它还长着昆虫般巨大的双眼,占据了半个脑袋,口中满是尖牙。既具备地底生物的特征,又长着人一般的脸,叫声像是孩子哭。
只有电视台会大费周章制作出这种怪物,再津津有味地放它去虐杀人类了。
这东西模样宛如噩梦生物的实体,它的攻击也偷偷摸摸,但恶意十足。
白敬安和夏天费了不少力气干掉这玩意儿,可又有一只轻手轻脚摸过来,夏天剑还没收,想也没想就冲到白敬安前面,架住一击。
同一时刻,第三只更高大的——甚至长着斑斓的花纹——扑过来,夏天左手一把把短刀插进它肩膀中,它发出阴惨惨的哭声,向后退去。
可前一只灵巧地绕向夏天背后,闪电般扑过来。
夏天头也没回,反手一剑切在它腰腹上,它动作一滞,夏天猛地把剑拔出,一个利索的转身,剑锋直接穿过右眼,刺穿了它的脑袋。
接着他抓住剑柄,一脚抵着尸体把剑拔出来。这把士兵用的量产剑在他手中发挥了十二万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