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行人朝大门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几步,夏天猛地停下脚步。
如果武器还在,这会儿大概会听到周围一圈拔剑出鞘的声音,更好的情况,能听到一堆子弹上膛或是能量枪的激活声,但现在只有一片手无寸铁的沉默。
黑暗中隐隐呈现出一张狰狞而残破的脸,脖子贪婪地向前伸着,伸出长长的舌头。
“操!”夏天骂道。
其他几人也跟着骂几句,待看清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形态古老的雕像,长着人一般的脸,表情贪婪而险恶,造型逼真,又陷在黑暗中,简直是恐怖片场景。
他们小心地绕过它,即使知道是雕像,仍然觉得不自在。
不过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这样的雕像,一部分形态完好,宛然如生。夏天一点也不想知道主办方对这玩意儿的设定,就怕到时候想不知道都不行。
白敬安说道:“介绍一下职业吧。”
“狙击手。”有人说。
“网络后勤。”一个自嘲的声音说。
“第二个狙击手。”
结果一共有两个战士,四个狙击手,一个网络后勤,还有个修理工,只有白敬安一个战术规划——西城嘲讽地说:“还不算太寒酸。”
他们继续向前,没过多久,便离开了这片地下水流的区域,下水道的空间变得开阔起来。
它已经不太像下水道了,石头不再那么嶙峋,明显经过修整,天顶更高,像一条古老的、从未见过光的地下长廊。
潮湿的地方依然长着发光的苔藓,呈现惨青的冷光,也有少许红色。
这些东西是早些年电视台委托基因工作室创造的用以发展地下剧情的道具。在红光苔藓多的地方,整片区域的恐怖程度都会跃升一个等级,变得真正凶险起来。道具总能精确反映剧情发展的方向。
随着继续向前,场景越发怪异,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城堡下古老的建筑中。
夏天抬头看前方立着的雕像,足有五六米高,身形扭曲,细瘦的手臂撑起天顶,仿若一道拱门。
两座雕像的舌头长长伸在空气中,周围长满红色的苔藓,仿佛刚刚生吃了人肉,还没擦干净嘴。
暗红的污水不断从舌尖流下来,样子不是一般地恶心。
几人同时停下脚步,瞪着它看。
“也许我们走错路了。”方又田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道,“能不进去吗?”
“我理解,这看上去就不像是条活路。”夏天说。
“这么说吧,”白敬安说,“这门建成这样子,就是给我们进的。”
几人默默在这恐怖的场景前哀悼了一会儿,认命地走了进去。
他们很快完全走进了一座地宫之中。
周围空间越发开阔,出现了更多的雕像和装饰,这里废弃已久,城堡把很少的一部分临时改成了下水道。但建筑本身更巨大,往黑暗深处蔓延得更深,更广,不知道潜藏着什么。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们在角落里发现几处古老的尸骨——虽然肯定不是真的古老。旁边散落着几支长矛,是骨头制的。
没人想知道具体是什么骨头,但至少能换下手里头血淋淋而且质量不佳的那些了。
他们迫切地需要武器。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随着继续向前,空气里有股血肉腐败和野生动物的气味,在穿过某些区域时浓得无法忽视。
西城挠了挠手臂上文的车前草叶子——据说是刚到上城时文的,当时看到植物造型就觉得拉风,后来一直很后悔没文个珍稀点的——说道:“这里肯定有别的东西。”
“还不小。”夏天说。
旁边几个人稀稀落落地表示赞同,住过下城的人都闻得出来,这是黑暗中猎食生物的味道。
他们谨慎地向前,队形几乎是自然就形成了。
夏天走在最前面,白敬安在他身后。这行动自然而然,在团队类的杀戮秀中,类似的情况会很快形成,你会自然开始走到某人旁边,习惯转头能看见他。
周围已完全是古老异神宫殿的造型,空旷巨大,被潮气所侵蚀,苔藓的微光把地下建筑衬托得如梦似幻。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一处角落发现了另两具尸体,腐败得并不严重,从衣服上看是城堡士兵的,但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和“永恒的惩罚”有关,不过武器倒终于升级了一把——尸体旁有两把锈蚀的剑。
鉴于队里有两个战士,所以分别归了夏天和西城。夏天觉得这东西砍上硬点的东西就会断,但这时候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其他人还在骨矛时代呢。
他们现在很需要武器,这儿光线怪异,苔藓的光东一块西一块的,让黑暗更黑,容易造成视觉差,是个偷袭的好地方。
照夏天的看法,他们进入的就是个巨大的陷阱,一片上好的黑暗生物猎食场。而他们就是大餐了。
真不愧是一枚大号的彩蛋。
事情发生时他们正穿过一条走道。
走道将近六米宽,两侧有雕工精美的石柱,样式不像地底建筑,一些设施明显是采光用的。
夏天打量周围的石像。它们衣衫优雅,和贪婪扭曲的面孔并不相称。它们怪物般的尖耳上偶尔能看到精美的耳环。
仿佛雕像原先是些更明亮和雅致的东西,但有一天突然变得恶意,有怪物从它们体内长了出来,纤细的手脚也变得畸形而病态。
这肯定是某种深层设定,夏天想,上城的美工就是专业。
他想说点什么,但接着决定还是算了。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祭台上血淋淋的场景,无所不在却又看不见的摄像头让他紧张,仿佛赤身裸体,被一群手拿刀叉的人研究。
如果说前两轮是混战,到了第三轮,夏天清楚意识到,幕后那些人会以怎么样精巧和极端的手法,一个个杀死参赛选手。
这里真正在杀人的既不是他们的敌手,也不是生化人。而是摄像头。
他们就是这时候碰到了那东西。
当时他们正穿过一间大厅,这儿四处可见凶神的雕像,像会在黑暗中爬出底座,扑过来吃人一般。
那东西显然在黑暗中隐藏了好一会儿,并且观察过一阵子了。
待他们走到近处时,它从一处残墙之后猛地蹿了出来,快如闪电,目标明确,冲向左侧稍稍有点偏离阵型的斜草。
斜草反应极快,迅速朝旁边跳去,但已来不及了。它没咬上他的喉咙,但狠狠咬穿了他的右肩,并重重撞上他的身体。
他摔倒在地,惨叫一声,鲜血喷溅而出,肩膀脱臼,那东西把他往黑暗中拖去。
夏天就在斜草旁边,也没看清是什么,拿着剑朝它脑袋砍下去。
一片混乱中,他感到剑身击中了骨头,夏天斜着劈下去,钝剑艰难地切割,但瞬间他感到锋刃处手感一变——
夏天猛地回撩,向那地方狠狠插进去。
不知是何的生物发出一声惨叫,疯狂地扭动身体,但下一秒剑断了。
夏天摔倒在地,一手仍抓着断剑。那东西松了口,发出婴儿哭泣一般的哀号,向黑暗退去。
夏天一把拽住斜草的后领往回拖,但看到他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他不行了,没救了。
夏天松开手,身前留下一片长长的血迹带,有人跑过来,查看斜草的伤势,这几秒的时间,狙击手的右臂几乎被整个儿拽了下来。
场面看上去像一次突袭的终结,但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儿,空气里有种气味……
接着所有人僵在那里,盯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怪物没有逃走,正蹲伏在走廊的一侧。
他们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只惨白色的庞然巨物,皮肤皱皱巴巴,沾着稀疏的皮毛和秽物。它大约两米高,眼睛是一种脏兮兮的暗红,其中一只插着一截断剑,像人一般蹲伏在那里。
队伍里的大部分人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儿。
一只变异老鼠,没有毛……并且比下城的大了大概三倍。
夏天在n区大屠杀那阵子见过这类的型号——现在还有些在下水道里乱窜,真是遗害千年——他还以为是最后一次呢。
但是显然,丑陋、疯狂又致命的东西在哪里都有市场。
几人瞪着这东西,他们的武器简直用可悲都不足以形容,斜草还在惨叫,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空气温暖而潮湿,但每个人的骨头都在发冷。
它如同一个畸形的人体般蹲在那里,在地狱的游戏中扭曲。下一秒,它再次冲过来,快如闪电,和庞大的身体根本不相称。
这次是冲向西城,夏天抓紧断剑,正准备冲过去,这时他听到白敬安的声音。
“夏天。”他说,声音有点紧绷。
夏天转过头。
变异鼠从他身前掠过,带过一阵腥臭的风,与此同时,西城的长剑完全刺进了变异鼠的鼻子,和他的一样断了——他妈的什么质量!
它发出一声哀号,打了半个滚,退回黑暗之中。不过夏天顾不上这些,他张大眼睛看着天顶上探下头的东西。
它是无声无息从黑暗中爬出来的,长着无数只脚,看不出有多长,有点像蜈蚣的变体,它真是……他妈的长啊……
“呃,西城?”夏天说。
西城终于赶走了变异鼠,算是取得了重大的胜利——拿着这种剑干掉它是不可能的。他转过头,也看到了天顶上爬过来的东西。
2.
周围死寂了几秒。
当这种东西出现,整片区域的氛围都会变得不一样,你能从声音和空气中感觉到它,某种无限接近于死亡气息靠近的声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站在那里,瞪着上方的庞然大物。
好一会儿,有人骂了一句:“他妈的变态……”
没人怀疑他不是在骂主办方。
白敬安干巴巴地说道:“尽量散开。”
有谁退了几步,正在这时,它触角在空中探了探,毫无预兆地朝夏天冲过来。杀戮秀里的怪物天生就知道怎么杀人。
夏天狼狈地躲开,它擦着他的发梢冲了过去,中间变换了一次方向,击中了他身后的某个家伙。
他散开得不够及时,巨虫的钳子夹断了他的颈动脉,以及半个脖颈。夏天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是个修理工,一路上沉默不语,一脸悲观,现在预测终于成真了。
修理工倒在地上,没人顾得上他,虫子回身继续攻击,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方又田抓起一块石头朝它砸过去,正中头部。不愧是狙击手。
在混乱之中,夏天听到白敬安的声音,还算沉稳,让人在一片混乱中觉得安全。
白敬安说道:“没毒。尽量攻击头部。”
这并不容易,但好歹是个方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了。
可怪物极为灵巧,它停了一下,突然换了个方向,朝西城冲去。那人躲过一击,但混乱中,大虫子的另一截身体卷了过来,节肢的长脚切过他的小腿,西城咒骂一句,摔倒在地。
它再次朝西城冲去,夏天一把把手里的残剑塞到它嘴里。它一时咬不碎,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每一处都像刀锋一般锐利。
它又切到了谁,夏天没看清,倒是那个网络后勤抓起刚才弹开的石头,用力砸在它的一只眼睛上。他砸碎了甲壳,它发出受伤的嘶嘶声,真是个好样的网络后勤。
西城向后退开,准备下一次攻击,白敬安抓起一根丢弃的骨矛,狠狠把它的一截身体深深钉进了石缝。
夏天用力抓着锈蚀的剑柄,控制它头部的位置,等着西城的再一次攻击。
可是没有等到。
谁也没注意到,那只老鼠从黑暗里悄悄潜了回来。
它肯定有某种邪恶的智力,在战场周围徘徊,却并不出现,看着他们和大蜈蚣混战。在西城右腿受伤,后退脱离战场准备迂回过去的那一刻……大概是吧,没人知道了。
在西城进入黑暗的某个区域时,它一跃而出,咬住了他的脑袋。
它尖牙像嚼饼干一样把他的脑壳咬碎,也就是在这时,方又田再次抓起石头,砸在大蜈蚣的头上,把它的半边脑袋砸得扁了下来。它拼命挣扎,夏天抓着剑柄用力往里刺。
他只听到一声模糊的咒骂,以及令人发毛的骨头碎裂声。夏天转过头去看,正看到那只巨大的变异老鼠——就是它没错,眼睛里插着半截剑尖,鼻子豁开一个大口子——咬着西城的脑袋,像咬着个玩具小人一般,往黑暗中拖去。
夏天把剑一松,朝那方向冲过去,西城的脚还在蹬动,但……
没救了,很明显。
那一瞬间,夏天看到那怪物的眼睛,它正盯着自己。那是一双有智力的眼睛,充满着饥饿和狂暴的痛苦。
在他身后,另外几人一拥而上,把大虫的脑袋砸成肉泥,它的身体还在不断扭动,但很快就静止了下来。
夏天还瞪着黑暗,但终于停下脚步,没再追上去。
黑暗深处传来拖拽和一种疑似咀嚼的声音,声音久久不散,在建筑里回荡。
他感到一阵认命的无力,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像是一大块生铁朝着胃里沉下去一般,激起一阵冰冷的愤怒。他拳头死死攥着,连把剑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着那方向,没人冒失地去追,事情发生得太快,已经没有机会了……大概在更早时,就从没有过机会。
夏天回头去看战场,才发现还有另一具尸体,是那个他记不得名字的伤号,长虫的甲壳切开了他的腹部,几乎把他剖成两半,他挣扎了一会儿才死的。
在巨大虫子的尸体前,感觉倒更像是他们变小了。
他们是些困在地下宫殿里的玩具小人,人小力微,只有原始的塑料小棍子,跟前尽是超级大的老鼠和蜈蚣。他们四处奔跑,但走投无路,只能一个个被地底生物嚼碎。
玩具主人们在摄像头前看得津津有味。
方又田的声音不确定地响起,稚嫩而恐惧,让人心烦,他说道:“我们……不追上去吗?”
“没用的。”白敬安说。
他声音平淡,好像面临的灾难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些可以估算的数据。
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总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已远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难以理解了。他几乎变成了一种安慰。
——他在做他的工作。作为一个战术规划,除了估量局势,制定战术,他得是队伍里最冷静的那个,在最糟的情况下提出理智的建议,保持冷酷无情。
黑暗太过幽深,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人。
方又田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夏天转身去查看白敬安手臂上的割伤——刚才蜈蚣扫到的,有血渗出来。
“没事。”白敬安说。
夏天点点头,转身去检视战场。斜草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周围几个人都看着白敬安,他说道:“不能带,血腥味会把怪物引来。”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认可了这句话,这里的人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杀戮秀,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们收拾了一下散落在地的武器,离开这片区域。战斗的声音可能引来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