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声道:“我问了,官人什么话,都会告诉三喜么?”
徐长风沉默下来。我忽然明白,他其实未必真的全然信任我,或者该说,徐长风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同谁交心。一个人,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必是步步为营,慎之又慎,谁也难走到他的心底里去。我曾以为,他对洛氏尚有情义,我现在却觉得,这情义尚在,却非我所以为的那样子。洛氏宁可出家,也要和离,有一半是为了女儿,另一半,怕也是因为,她看他看得太清,便索性成全彼此,两相安然。
徐长风从后搂来,低声道:“面对一个几乎可以当你儿子的妻子,而又同时,必须和其他的男人分享……”他在我颈间里呼吸,闭着眼沉道,“那种感受,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法明白。譬如,我始终想不通,为何尻一旦和男人成结,心里就放不下他们。哪怕是之前见也不曾见过,亦或是两看两生厌,只因为被占了身子,就再没有环转的余地。
徐长风倾身覆来,我和他之间,到底是除了这一样,也无多余的话可讲。横竖这段姻缘本非出自他所愿,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儿女情长上,可如今已经是覆水难收,不管是谁,都没法回头。
翌日,我睁开眼时,徐长风已经出了门。一切看似和往日无异,只有我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我洗漱之后,便展开经文,把剩下的给抄完了。之后,姜氏派人来说,徐栖鹤昨夜里又发了烧,现在正闹脾气,想我去哄他一哄。我便让人熬了羹汤,出去前给大房的下人留了话,就要去三房的院子那儿瞧一瞧。
我正经过院子,忽然手臂被人一拽,拉扯到了旁边。下人一惊,可看清了来人,就忙噤声不语。徐燕卿脸上一示意,他们就退到后边去。
“敬亭……”他唤了一唤我。徐燕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纠结了老长时间。
我缓缓将手臂抽回,垂眼问:“二爷有什么事情么?”
徐燕卿一怔,攥了攥拳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在生我的气。”
我只摇一摇头:“您多虑了,我没有气。”接着便要离开,徐燕卿情急之下,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提了起来:“你这样子,难不成不是气我的样子么?!”
我止步,回望过去。
“你……”徐燕卿好似再也忍不住,脱口道,“这下,你看明白了,徐长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对他多好都没有用,他不可能真的把你给放在心上,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常人,他跟你之间,永远不会像你我一样——”
我忽而道:“二爷,您说的是,大少爷是个常人,便不可能真心待我。”我抬头看着他,“若今天我也是个常人,您不也不可能将我放在心上,不是么?”
徐燕卿被我的话给一堵,一时之间,竟答不出话来。
我心口揪紧,嘴里却止不住道:“您还记不记得,您说过,我是徐家千金买进来的尻妻。不管是对您、还是对两位少爷来说,我到底不过是个珍贵些的物件。我本是贱庶出身,自小没人看得起我过,您说什么,我都没真的怨过,因为比这些更不堪的话,打小就有人指着我鼻子说过。”
徐燕卿抓住我,急道:“——你明知,我说的那些混话,都不是真心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问他,“二爷您心里比我更清楚,这里头……难道就没有一句真话么?”
这一些话,到底多说无益。
徐府上下人人心如明镜,我也拎得清自己的处境。我并没有怪谁,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想要活下来,就怨不得将来的日子过得如何。当初,我就算不嫁进徐家,也会被卖给其他的世家。
徐燕卿两眼微红地看着我,说:“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就是不安好心。我对你的好,全都不值得一提,对你的不好,你一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好、好……随便你怎么想!”他气得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我到三房那一头,徐栖鹤已坐了起来。
“三喜。”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握住了他的手。他这阵子瘦了两圈,可气色还成,他见到我似乎很高兴,可看了看我,便问:“……你是不是哭过?”
“没有,”我温柔地看着他,说,“我让人熬了汤,你趁热喝一点。”
徐栖鹤的病,时好时坏,不管我给他抄了多少经文,都没有用处。
宁武九年七月,是这五年来最热的一个夏日。
这一日,宫里发生了一茬大事——小陈后之死遭人翻案,谢太后被软禁太宸宫,谢皇贵妃被今上就地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