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从来没有渴的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蹲在烧成碳灰木屑里抠着自己的手指。
蜗牛的身体大部分都是水组成的, 缺少了水, 产不出粘液,自己也就死掉了。
士兵送来了清水, 云隙手都不想抬, 只用一双眸子眼巴巴的望着面前泛着涟漪水波的青瓷小平碗。
皇帝推开给他包扎的大夫蹲在云隙身前, 接过小碗轻轻抵在他唇边, “喝吧。”
哦~~~
云隙先伸出一小截舌头蘸了蘸水面,尝到清甜甘泉确定没问题后才含住碗边咕咚咕咚喝起来。
竹子精伸长脖子往云隙脸上凑, 啧啧嘴, “你这也太娇了吧。”
不就施了点法术嘛, 至于和断胳膊断腿的伤病残将般让人服侍喂水吧, 它这般想着朝四下望去, 撩开一处石灰板子,从下面抽出了一段还未燃烧干净的明黄色绸布缎子, 颠倒几下, 念了几遍,然后微微一惊, “哎哟, 这火还是引自阴世的冥火。”它嘟囔几句,怪不得凡人引水也压不灭。
源源不断的清泉水被送过来, 皇帝扶着碗喂了好一会儿,云隙才慢慢打了个嗝,“饱~了~”
竹子精挪过来好奇问, “凡间的水不伤冥火,你那小瓷瓶里是什么?”
他们此时所待的地方正是火源之心,四周皆是焦烧苦味,并非谈天说话的好地,一人两妖便转移了地方,来到一处位于太庙不远的用来反省自身戒尘静思的三醒殿内。
殿外设了侍卫,云隙坐在蒲团上拎着新鲜砍折的甜甘杆儿啃起来。
竹子精坐在旁边抓耳挠腮,“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哎,你倒是说说啊,这不急死个妖吗!”
云隙眼波流转瞪他一眼。
皇帝手臂上束着绷带,纱布中隐隐沁着血色,将牌位请好,走进来蹲在云隙身前,“刚刚的雨是云公子引来救孤的吗?”
“嗯~~~”云隙点点头,低头啃着甜甘杆儿,清俊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竹子精揉着头发,从里面揪出三两片竹叶子,“你怎的不回答我?”它郁闷的扒拉着发顶,摸着一截从脑袋中生出来的小嫩笋纠结。
皇帝眼见那蓬乱糟糟的头发中冒出嫩绿嫩绿的嫩芽,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吃炒竹笋了,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大竹蒲团连带着云隙朝一边挪了挪。
“孤欠云公子的恩情怕是还不净了。”他递上去一碗清水,看着云隙喝着,想起属下回禀的,说天上下了一场香雨,好似撒了花瓣沫子般怡人,道,“云公子能遮云施雨,是孤先前错看了云公子。”这小妖倒是真真有本事。
竹子精也挪过来,拆台道,“他哪是施雨啊,是身上的小瓶子里倒出了什么东西,被本妖配合疾风才浇灭了冥火。”
云隙含着薄怒瞪他,脸上红意越来越浓,闭紧了嘴巴,竹子精若有所思的喃喃,到底是什么呢。
皇帝想了想,眨眼,“用了会很渴——唔!”
云隙的甜甘杆儿硬邦邦的敲在皇帝额前,气的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脸上又热又烫。
皇帝被当头一棒,虽是不重,但这么多年来从未被这般如同小儿对待,一时也有蒙。
门外传来李易极力压制的声音,他就带着脑门甜甘杆儿的红印出去了。
等他出去,李易脸色凝重道,“陛下,众人可能中毒了!您瞧,这是洗净的这几个!”他说罢让开步子,露出一排赤裸上身的汉子。
十几个粗糙老爷们紧张的望着皇帝,原本麦色黝黑的精悍上身此时好似染了一层细滑的面粉,生生白净了六分。先前对自己这一身油亮腱子肉很满意的爷们因为突然变白,心境也跟着扭了一扭,被人这么打量之下,五大三粗的脸上生出了一丢丢羞赫,粉嫩粉嫩的,简直没眼看。
李易瞧着自己的手下这副模样,虎躯一震,偷偷瞄了眼自己还未搓掉泥垢的手腕,这毒怎生得这般诡异?
一汉子摸着自己的胸口,“娘嘞,俺咋对俺自己都爱不释手了捏,摸着滑不溜秋的,这让俺咋回去面对媳妇。”
另一说,“还回去呢,等毒发了,说不定都变大姑娘了。”
李易低声训斥他们,皇帝背过身以手抵唇干咳一声,这估计就是这小妖的法术了,怕是真如了竹子精所说,这便不是劳什子雨,就是那小妖的小瓶子作祟。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发生了什么事,但皇帝总觉得自己对这小妖信任的很,让李易带人先回去,收拾残局,查明纵火缘由,同时……暂且关注军中各人的身体变化,除了变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作用,任何异常都必须及时汇报。
李易接旨应下,一走一抖,看着他那身材魁梧的手下个个白皙滑溜,心里直泛恶意,连夜里大火带来的惊心动魄都没如今的变白让人毛骨悚然。
他寻思着要不先不洗澡了,总比这突然对自己身体上瘾的好,他想着,又听见手下叫唤起来。
“俺滴娘!你瞧小六那屁股,咋嫩滑捏,比俺媳妇儿还嫩,你别动,让俺再摸摸你这胸……”
李易,“……”
皇帝在三醒殿前站了许久也没进去,暗卫琢磨了一会儿,从屋檐顶上冒出个脑袋,小声道,“主子,我帮您开门?”
皇帝实在忍不住沉沉笑出来,扶着殿门道,“你可碰了夜里那雨?”
暗卫摇头,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主子冲进去的时候他也跟着进了太庙,并未沾了那诡异的香雨。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笑意,暗卫叫住他,“主子,若真是云公子的话,那主子的……”
暗卫没说出来。
皇帝抚上冰冷的面具,没说话,推门进去了。
云隙在屋门听得清清楚楚,捏着甜甘杆儿朝他招手,皇帝蹲在他身前,云隙翻手覆上他的手背。
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手背上,晶莹剔透,染着馥郁的花香,云隙用袖子借着蜗牛粘液蹭了蹭,又蹭了蹭。
皇帝的手还是这般,丝毫未变,虎口生着厚茧,手掌粗糙温暖宽大,云隙失望的啃一口甜甘,摇了摇头,又好似不解气,气愤的用甘杆儿敲了下皇帝的手背。
知晓他听出了暗卫的意思,见他对自己施法未成,皇帝心里一动,问,“你来王宫到底为了什么?”
云隙拧着俊眉,诚实道,“你。”他说罢看着面前的男人怔忪,没遮掩的右眸漆黑如墨,里面闪着星星点点诧异和一丝他看不懂的深沉。耳边竹子精还在嘀咕什么野物能有这种奇效,但声音一丝都未传入对视的两人耳中。
良久之后,皇帝垂眸,云隙抬手。
“不可。”皇帝在半路截住他想摘掉自己面具的手,深深望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三醒殿,之后一整日都未再出现在云隙的面前。
皇家陵宫背依文白山山脉,八条银缎水雾绕竹林子走,溪水虽薄,但源源不断,甘甜入喉。
李易查清了起火原因,向皇帝回禀,就在来的前一日,有侍卫在林子中捉住了一只身长六寸彩羽,头戴三只立翎的神鸟,古书有云,凤落墓头,谓大吉之意,寓子孙万代安平,为官则官路亨通,为财者,则财源滚滚,这落在皇家的陵墓上,自然是上等大吉。
李易见那神鸟着实漂亮,便与手下合计,等陛下来时禀告,好一求圣上龙心大悦,赏赐个什么。这神鸟关在笼中时虽模样骄傲,但温顺的很,没有一丝挣扎之意,却不料就在前天夜里,守陵侍卫正严阵以待等候迎接圣驾时,神鸟忽然挣开笼子,尖叫嘶鸣撞翻了笼子逃了出来,钻进太庙中打翻了长明灯,灯油流了满地,火星一碰,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皇帝听后按了按眉心,让人下去自己领罚去了。
神鸟这事听着稀奇,可皇帝知道这便是三鬼煞魂阵的最后一阵,火,火烧的是他,躲也躲不过的。
等人都走后,他负手望着九歌行宫中暂时存放的牌位,四周燃着数千只惨白的蜡烛,烛火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像诡异窜动的影魅。
外面是绵延起伏黛色长山,长生竹伴着低哀的风声婆娑起舞。
云隙安静出现在九歌行宫内,望着长跪在殿前的男人带着一身落寞和萧索。
皇帝没回头,说,“我期待着是我错了,隐儿并非想杀了我。”
他以为隐儿一直都知道的,这天下他总是会给他的,他总以为他会对这个兄长有一丝手足之情的。
皇帝闭上眼,苦笑,“他连等我死都等不到了吗。”
这么急切的想当皇帝,甚至不惜长烧太庙也要杀了他。
云隙背对着他蹲在摆着白蜡烛的台子前用手按灭蜡烛玩,听着皇帝的话,慢慢说,“命~里~有~时~终~须~有~”,他说完觉得这听来的诗词太长,会浪费口水,便加快了速度,“命里无时莫强求。”说完‘吧唧’按灭了一根蜡烛火焰。
皇帝摇头,“道理我懂,可若放下了心头这些念想,还怎么活着?”他勾起唇,脊背笔挺,探手抚摸绛红色牌位,上面的名字让他心疼的无措。
“我五岁起便被关入天牢中,对皇爷爷和父皇的记忆很少。”那段时日烙在他心头,每每想起,都是刻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