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敏叹息。周政敏做为京城人,他身边的穷人,天冷官人发放衣物,逢年过节则是发放米粮,就是死了无钱埋葬,官人也会帮你添置棺木,把你收敛埋葬。
若是一直待在京城,恐怕以为人世歌舞升平。
未几,两人出茶肆,打算搭船返回珠街,在滩头,又遇到那位蜑民。见他蹲在沙地上,用海水清洗伤口。
李果迅速折回商肆,找到家米店,买下两斗米,提到滩头,放在蜑民身边。
“是你女儿病了,想吃米粥吗?”
李果用岭南土语询问。蜑民满脸喜悦,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而李果能听懂的也不过几个词语。
李果离去,蜑民还在身后手舞足蹈说着什么。
周政敏说:“看来是在感谢你。”
“我幼时家贫,时常挨饿,也曾有人,不时递些食物予我。”
李果苦笑,摇头。
然而那个人,此生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有时无聊,李果也会去林老六的砗磲店坐坐。林老六有位儿子叫林期,只比李果大两岁,非常能干。
林老六的砗磲顾客,主要在广州,每每押运货物,都由林期前去。他也是顺道,同时帮瑾娘捎带珍珠。
对于瑾娘这位堂姐,林期十分敬佩。李果听林期说,瑾娘如果不是因为母病弟幼,也不会耽误出嫁。三年前,林老六牵线了一桩极好的婚事,男方是世家子,一表人才,然而瑾娘不想远嫁,实在可惜。
一早,李果和老魏派脚力将珍珠运往港口,装上货船。李果在港口和林期相别,并把两封信交给林期,一封给果娘,一封给瑾娘。林期接过书信,登船挥手致别。
看着海船远去,李果的心也随之离去,他多想能回趟刺桐,见见娘,在刺桐过个年。
然而他是被逼迫离开家乡的,他不想灰溜溜地躲回去,他希望有遭一日正大光明,风风光光返回。
半月后,林期随船返回,交给李果一封家书。
家书里,果娘说前些日子,孙家水手送来一件女童的袄子,说是广州那边有人托寄,还吩咐一定要亲自送到果娘手里。果娘十分纳闷,还是将衣服泡洗、想给果妹穿。然而洗涤时,发现衣物夹层中有异物,拆开检查,共找出五颗金粒。有五两之多。果娘在信中,让李果多多打探果爹的消息,廉州离当年果爹海船出事的地点不远。
李果想,娘终究还是不死心,觉得爹还活着。然而到底是何人馈赠的金粒,却也是匪夷所思。
不觉时光流逝,除夕将至,店舍里只剩李果一位租客,周政敏也回了京城。李果独自一人,觉得分外孤寂。
李果大多时间,都是去珠街、珠肆闲逛。在来廉州前,李果只是位珠铺伙计,然而此时,他对廉州的珍珠采购已十分熟悉。
不过李果还在等待,得等到珠熟的季节,要到明年,他便可以收购珍珠,也像周政敏的伯父那样,当位贩珠商人。
这趟廉州之行,受益匪浅。
因为年底,商人返家,珠街寂寥,珠肆罢市。李果独自一人,走在萧萧瑟瑟的朱家滩。海滩上,远远停泊几艘蜑民小舟。他们小舟颇有特色,一眼便能辨认。
李果弯身在海滩拾取贝壳,随手便捡着一小块砗磲,他和海似乎有着不解之缘,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捡过玳瑁,捡过大贝。
把那小块砗磲揣在手心,李果不觉已走到蜑民的小舟旁。
他知道这些蜑民是采珠的蜑民,他们潜入深渊,冒着性命危险,鲨鱼的威胁,去采集大蚌,剜出珍珠。然而这些人并不懂如何区分珍珠的好坏,也不知道价格。从他们手中流出多少上品珠,却被奸商和牙人低价收购,以致他们始终过着贫困的生活。
李果想着,若是他来收珠,会给个公道价格。正想着这事,突然一位蜑民朝他跑来,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
待这人走到跟前,李果才认出是之前偷米的蜑民,怀里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婴。
这人见到李果十分激动,又是一通叽里咕噜,李果听得困难,看他动作,揣摩是要请他上船。
也罢,这孤零零的时日里,还有人邀他做客,如何能拒绝呢。
跟随蜑民上船,在窄小的船舱里,钻出一位衣衫不整的妇人,李果想,大概是这位蜑民的妻子。
蜑民指着李果,和妇人交谈着什么,妇人离去。没一会,就听到舱外刮鱼鳞、切鱼的声音,李果想,这是要做饭请他吃吧。
女婴被放在地上,蜑民往她腰上系条绳子,就放任她到处爬。
李果是生人,女婴爬到李果跟前,仰头打量李果。这女婴长得可爱,不怕生,对李果笑着,露出刚长的四颗牙齿。女婴身上缠块破布,手脚脏污,看着她,李果想起果妹年幼的时候。
李果弯身,将女婴抱起,女婴用小手拍打李果的脸,蜑民笑着,示意李果将她放下。看来是不喜欢被生人搂抱。
这日,李果在蜑民小船上,吃了一顿腥味十足的鱼肉。离去时,蜑民拿出两颗珍珠给李果,李果一眼便认出是三分珠,在此地不值钱,但是运输到城里,也值个几十文。
李果谢绝,步下小舟,挥手离别。
廉州的除夕夜,珠街鞭炮声连天,李果卧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思念着刺桐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