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而后,裴瑾就彻底消失了,除了他,没有人见过,甚至后来有人猜测,是不是那些物资全部由他捐赠,假借了别人的名头。
可他知道不是。
只不过,后来国内安定了,他想尽办法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他不相信裴瑾是籍籍无名之辈,只要稍稍换算那些他所捐赠的物资,就知道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
然而,他找不到。
他好像就是人世里的一缕幽魂,在国家动乱时出现,安定时消失,有时候他也会想,裴瑾是否来自地下,他的陵墓里藏着巨额宝藏。
这是他少年时的一场奇遇,那时犹不自知,时间一久,慢慢回过味来,才发现浑身是谜,越是猜,越是猜不透,念念不忘到老,总觉得是心头的一桩遗憾。
直到今天。
他慢慢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你终于来了,没想到我死前,能了了这一桩心愿。”他眯起眼睛,“你要我还你什么人情?”
“柳巧仪。”裴瑾说道,“我想你帮我收个尾。”
“柳巧仪。”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笑了,“你得罪了她?”
裴瑾问他:“行,或者不行。”
“可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我还有几分薄面。”
裴瑾笑了笑:“那就好。”他走过去,替他把腿上滑下来的毯子拉上去盖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突然察觉到异样,这样的态度太过熟悉,让他浑身战栗:“等等!”
裴瑾站住,转身看着他。
“你……”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双目瞪大,“裴先生?”
还是被认出来了,老人家了,记性还不错嘛。
裴瑾想着,唇角微微勾起,将食指竖在唇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一如当年。
***
鱼丽被封逸带到别墅里,柳巧仪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她瞟了一眼鱼丽,冷冷道:“坐。”
封逸想去拉鱼丽的手,被她躲开了,她坐到柳巧仪面前,像是一个普通少女那样发着脾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毛毛躁躁的。”柳巧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要做我们家的人,你得改掉这个毛病。”
鱼丽呛回去:“谁要做你们家的人了?我求着你们家娶我了吗?”她说着,还飞快瞪了封逸一眼。
封逸一点儿也没有起疑,他立刻表示不满:“奶奶!”
“行了。”柳巧仪并没有把鱼丽放在眼里,她调查过鱼丽,什么从小生病身体不好,那都是托词,她很小就被拐失踪了,去年才机缘巧合被裴瑾救下,她找人佐证过,身世并没有什么破绽。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除了漂亮之外,柳巧仪想不出任何裴瑾会娶她的理由。
但不要紧,为什么娶她不重要,只要让他娶不成就行了。
柳巧仪抬眼看了一眼为鱼丽说话的小孙子,淡淡道:“带她回房间吧。”
封逸能看懂柳巧仪的那个眼神,她是为自己维护鱼丽而感到不满,但是封逸并不后悔。
他拉起鱼丽,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鱼丽一进屋,就迅速跑到了阳台上,封逸就当没看见:“你休息一下吧,别想着跳楼,你出不了这个大门的。”顿了顿,他说,“你放心,这次我说到做到,结婚之前,不会逼你。”
鱼丽对此持保留意见。
她能在大清早裴瑾最难熬的时候故意钻到他怀里欺负他,但绝对不敢现在靠近封逸。
男人的保证,听听就行了,别当真。
封逸大约察觉到了她的冷淡,驻足片刻,出去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端着一些茶和点心进来了。
鱼丽坐在阳台的藤椅里发呆,封逸走过去,把托盘放在她面前,给她倒了一杯茶:“吃点东西吧。”
鱼丽看了一眼杯子,又把头扭了过去,喝茶早八百年就喝腻了,她喜欢可乐,喜欢奶茶,喜欢所有不健康的高糖饮料!
封逸说:“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做过。”
鱼丽不置可否,反而说:“你坐下来。”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我们聊聊天吧。”
封逸露出讶异之色,但还是坐下了:“好,聊什么?”
“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鱼丽托着腮,眉如远黛,“我对你来说,特别吗?”
“当然。”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想要永远占有,永不放手的人。
从第一眼看到她,就是了。
“你喜欢我什么呢?”鱼丽问他,“我的脸?可人总是会老,会丑的。”
封逸道:“不止是这个。”
“那是什么呢?”封逸,或者说肖臣,到底是爱着她什么呢?
不老的容颜,不变的身躯吗?
这个问题让封逸踟蹰了,良久,他才说:“我不知道。”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答案过于敷衍,封逸尝试向她解释,“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我没有办法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鱼丽,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骗你。”
“我相信你。”鱼丽把玩着筷子,“其他呢?”
封逸抿了抿唇,努力按下烦躁:“你非要我说出个四五六来吗?”
“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如果你是喜欢我这个人,为什么又总是挑挑拣拣觉得我不满意呢?”
封逸深吸了两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说:“鱼丽,我之前可能是对你太过急切了,但是,这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期待,从一开始,我就很认真地对待我们的关系,我想娶你,让你当封太太,作为我的妻子,作为一个能与我并肩而站的人,你有些地方有太多的不足。”
“封太太应该是怎么样的?像姚煦的未婚妻罗芙那样吗?知进退,识眼色,长袖善舞,是吗?”
封逸沉默片刻,说道:“是。”
“那你为什么不娶罗芙?”
“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抬杠?”封逸忍着怒意,“鱼丽,我不想和你吵架。”
鱼丽看着他:“我不是在和你顶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当罗芙,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不喜欢,你明白吗?”
不喜欢,但曾经羡慕。
原因无他,因为这是属于正妻才有的资格,她是妾,妾是玩物,只要美色,她不甘心,所以,她学会了看账本,学会了打算盘,也学会了待人接物。
但那真的是她喜欢的吗?不,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只是想要向肖臣证明,看,这些事,她也能做到,她也有当正妻的资格。
后来她成功了,肖臣的大房“病重”,越来越少出面,取而代之的是八姨太。
然而,她并不觉得快乐。
她是生长在海边的贫女,一贫如洗,却也简单纯粹,她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更快乐一点。
“鱼丽,两个人要在一起,势必需要有所牺牲。”封逸试图和她讲道理,“我和你结婚,我也必须放弃一些东西,而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你也必须去学会那些事。”
“你不想我提裴瑾,可是,我怎么能不提他?”鱼丽抿着唇,“当封太太,我要去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可是当裴太太,我不用!我过得更快乐,更轻松,他从来不会和我吵架,也不会怪我这里做得不好那里不好,我在他眼里,什么都好,你怎么能怪我选他?”
封逸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