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压境住在宜宾苑里,才回来就被一群效忠的人围住,在大殿上还一个个正义凛然的人啊,在这里却极尽溜须拍马之能。可越是这样,澹台压境越是明白,这些人宣示效忠的话说的再漂亮,也都信不过。没有一个人可信,真的打起来,这些人见风使舵会比现在还要快的多。几十万楚军让这些人左右,根本就不可能发挥出任何作用。等把这些烦人的家伙全都送走了之后,天色已经渐暗,可澹台压境还是决定再回一趟世元宫。与其相信这些人,不如相信楚皇杨竞。他换了衣服从后门出去,避开那些还想着怎么和他拉关系的人,独自去了皇宫。就在宜宾苑外边,还有不少人在等机会,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先人一步。给澹台压境送些好处,将来兴许就能请动他在宁王面前说几句好话。打仗不打仗的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将来还能不能做官。其中甚至还有人打算今夜就不走了,等到别人都走了的时候,他再去敲门拜访。万一机会就来了呢,澹台将军一高兴,就给个许诺,将来他们就还是一样的身穿锦衣。世元宫。皇帝看了一眼澹台压境,笑了笑道:“你在大殿上把文武百官都威胁了一遍,此时又跑来宫里,是想威胁一下朕?”澹台压境微微俯身道:“陛下,我来是想请陛下帮个忙。”皇帝道:“你在大殿上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朕觉得他们都已经被你震慑,且朕还听闻,他们大概都已经到宜宾苑当面向你表忠心了,大殿上的人,在你那里应该一个不缺,你还要朕帮你什么忙?”澹台压境也没有理会皇帝话语里的酸,这种事澹台压境才不在意。他对皇帝还保持着最起码的尊敬和礼数,是因为他的家教和所学的礼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澹台家的人对楚皇并没有多少敬畏,不只是杨竞,以前的皇帝也一样。因为澹台家死守西疆这么多年,朝廷从来都没有过一丁点的支持,别说粮草物资军饷这些东西,哪怕连一份口头上的嘉奖和宽慰都没有。从很早之前澹台压境的父亲就对他说过,他们已经不再是为了皇帝守边疆,而是为了中原百姓。“陛下,在出征当日,我想请你下旨,把今日去过宜宾苑的所有人召入宫中议事。”听澹台压境说完这句话,皇帝显然有些吃惊。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这短短片刻,脑子里迅速的推测了一下澹台压境这话里所包含的意思。“你是说......”皇帝放下茶杯:“这些人你一个都不想用?”澹台压境点头:“是,一个都不想用。”皇帝道:“这些人虽然朕也看不上他们,可数十万大军,他们分管各营,如果你不用他们,各营的士兵也不会那么好调动。”澹台压境道:“只需陛下帮这个忙,至于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皇帝点了点头:“这倒也不是什么难的,朕就应了你。”澹台压境抱拳行礼:“多谢陛下成全。”皇帝见澹台压境要走,他叫了一声后说道:“不要急着回去,回去也是被那些家伙烦扰,留下来和朕聊几句,顺便一起吃晚饭。”澹台压境也没有拒绝,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皇帝问:“大将军可还好?”澹台压境回答:“很好。”皇帝嗯了一声,起身给澹台压境倒了一杯茶:“朕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你们澹台家在西北镇守,大楚就算有武亲王东征西讨,也不可能撑到现在。”“黑武人是虎豹,西域人就是豺狼,他们比虎豹还要阴狠,一拥而上,会把中原啃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西域数十国祸乱中原的时候,中原百姓血流成河,被屠杀之人数以亿计,江南江北都算上,活下来的人不足两成,冀州一地,千里无人。”澹台压境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接话,只是听着。皇帝坐下来后继续说道:“宁王李叱还没有在北疆起势之前,曾经有人向先帝请示,是否调凉州军回中原,进剿冀州匪患。”澹台压境听到这句话,眼睛眯了起来。皇帝继续说道:“父皇拒绝,他说澹台家在西北不动,中原再怎么乱也不是西域人的,凉州铁军一入关,西疆必失,中原必乱。”他看向澹台压境:“朕登极之初,也有人向朕进言,调集西疆边军和凉州兵马入关,可将冀州反叛剿灭。”“朕也没有答应,父皇当初说的话,犹在耳边......你应该也不知道,当年幽州将军罗耿曾经三次上书,只要朕点头,他就率军南下平叛,朕拒绝了他三次。”皇帝缓了一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到嘴边,又把茶杯放下。“他奏折上说,北方将乱,他愿意带北疆边军清剿叛军,力保江南不失,朕给他回信说,你只要好好守着边关即可,平叛之事,有武亲王在。”“他第二份奏折中写到,北疆可丢,冀州可弃,江南之地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朕不喜欢他,从那开始不喜欢。”澹台压境皱了皱眉,回想起来以前,幽州将军罗耿被武亲王算计,大概也是因为皇帝不喜欢吧。那时候罗耿心高气傲,以为有幽州铁骑,还有十万边军,所以可以逼皇帝给他封王。如果那时候皇帝答应了罗耿的话,边军彻底放弃北疆,冀州也好,兖州也好,大概都会落入黑武人之手。罗耿的打算,大概是带着十万精锐南下,武亲王要东征西讨,而他可退守豫州,甚至可驻守京州,到时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可能没有称帝之心,但他一定想过要为自己的儿子罗境铺路。可是罗境都不了解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因为罗耿性格进退不定,也从不让罗境过问他的事。罗耿对他的儿子极为严苛,如带兵一样教导,在罗境还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你只管服从即可,不要去问那么多问题。这就导致了罗境一切都听从安排,让他去跟着羽亲王南下他就去了,让他回来他就回来了。他并不知道父亲最终的筹谋,也不知道父亲因何而总是抑郁不平,更不知道为何皇帝要那般算计他父亲。皇帝再一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没有放下茶杯,捧在双手中暖着手心。“朕输了,现在也认输了,可朕并非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皇帝道:“宁可国破,不调边军,这是杨家列祖列宗的遗训。”澹台压境知道这句话皇帝说的没错,因为到现在为止,其实大楚的边军都算上的话,依然还算实力雄厚。东疆,南疆,西疆......不算北疆皇帝已经调不动的边军,其他各地边军的数量加起来,就算没有百万之众,几十万善战之兵还是有的。“你说让朕帮你一个忙。”皇帝看向澹台压境说道:“朕可以帮,朕连天下都可以让了,还有什么不能帮的,但朕也希望你们帮朕一个忙。”澹台压境道:“陛下请说。”“朕......不是想亏待边军, 是大楚到了朕手里,真的什么都拿不出来了......”皇帝低着头,嗓音微微发颤的说道:“朕确实想和所有边军将士们说一声对不起,大概没有机会了,等以后宁王称帝,还请善待他们,他们镇守边疆,也算是为宁王能拿下中原立功了的。”澹台压境却并没有被皇帝这样的态度所感动什么,他们这些已经经历过太多生死杀伐的人,哪里还会被三言两语感动。“陛下,对待边军兄弟们应该怎么样,宁王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比陛下做的好了。”皇帝抬起头看向澹台压境,眼神有些复杂。澹台压境道:“陛下说边军兄弟们也算是为宁王立了功的,宁王会记住,百姓们也会记住,如果百姓们想不到这一点,宁王会告诉百姓们,请他们记住。”他抱拳:“我先回去了,多谢陛下愿意帮忙。”皇帝嗯了一声:“好......”澹台压境出了世元宫后在大街上站了好一会儿,皇帝的那些话虽然不会让他感动,但还是有些触动。杨家的人,对这中原百姓最大的善念,莫过于边军不动这四个字了。他一直都觉得杨竞是个可怜人,这次谈话之后,他觉得杨竞更可怜。但他想的最多的是为罗境感到不平,他父亲的死,其实也是他父亲自己种下的因,得到的果。曾令黑武人都赶到畏惧的罗大将军,晚年却醉心权-欲,这才是悲剧的开始。回到宜宾苑后,澹台压境就把自己带来的将军们召集起来议事,一直到后半夜才散去。他定下来,在七天之后率军出大兴城,从南往北进攻雍州军。七天后的这一战,他能不能把这几十万毫无斗志的楚军带好,是这一战的关键。第二天一早,他派人出城去向宁王禀告七天后-进攻的计划,站在大兴城的城墙上往北看,远处雍州军的连营像是一座一座巨大的坟包。有人也许觉得那是连绵不尽的山脉,可在澹台眼里,皆为土坟。“主公说过,这江山万民不能交给他们。”澹台压境的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不把江山交给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这世上没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