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冀州北巡,至归冀州,李叱走了大概三个多月的时间。回到冀州的时候,已经又要过年。这人生如此之快,一年一年,回想起来,仿佛所做的每件事都在昨日。连李叱这样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都经常会有年华易老的悲伤。好在是每每照镜子的时候,还都能确定自己如此年轻貌美。并为之深深折服。冀州城。李叱进了城之后就即刻安排军务,调遣兵力,护送粮草往豫州运送。虽然豫州那边是粮产之地,可是李叱运送粮草过去极有必要。第一,是告诉南征的将士们,后援,源源不断。第二则是让豫州已降之人看看,宁军的实力雄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已经夜深人静,出军营才知道张汤一直都在外边等着。李叱的车马在大街上经过,深夜中,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楚。马车里,李叱看了一眼张汤:“你在大营外边等了一天,却不让人禀报,只是等我出来才说有事,这一天,水米未进?”张汤俯身道:“回宁王,不敢耽误宁王军务事,所以就在外边等着了,又不知宁王会在什么时候出大营,所以就一直等着了,确实水米未进。”李叱道:“我也没吃。”他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大街上店铺早就已经关门,后半夜了,想吃些东西,似乎只能去青楼。李叱把车窗关好:“回去后我煮一些面,你我再吃吧。”他问张汤:“你找我何事?”张汤从怀里取出来一本册子,双手递给李叱:“这是臣下从幽州回来的一路上所思所需,还请我王过目。”李叱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眼神就微微变了变。因为张汤这册子上写的是诸般刑讯问供之法,一页一种,前边三十六页,三十六种刑罚。在幽州的时候,李叱就见识过了张汤的狠厉。今日看到这诸般刑罚,李叱才知道,他见到的狠厉只是九牛一毛。李叱一边看一边问:“为何你会想到这些?”张汤回答道:“司职之事,臣下之道,宁王让臣下归入廷尉军,臣下妄测,要用的就是臣这些擅长的事,所以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是有所成。”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种种刑罚,看的他都有些吃惊。翻倒后边,却是关于对谍卫军和廷尉军的各种建议,许多奇思妙想,确实让人眼前一亮。李叱看向张汤:“你是想让我给你些明确的差事?”张汤俯身:“臣下斗胆,向我王请一件差事。”李叱道:“你说。”张汤坐直了身子,肃然道:“臣下想着,山河印在冀州余毒未清,而我王要重视的则是南下战事,若将精力都分管于此,有些得不偿失。”“我王所重,应是山河,而非山河印,山河事大,山河印事小,山河如重墨,山河印如远影。”“所以臣下请求,将巡查冀州治内山河印余孽之事,交给臣下来办。”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会因为你才跟我而不重用,也不会因为你不到二十岁而轻视,但你应该知道,你对于冀州治内的很多事还不了解,光有做事之心”张汤俯身:“我王恕罪,请听臣下一言。”李叱道:“你说。”张汤再次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宁王,从幽州返回冀州这一路上,走了十六天,在离开幽州之前,我去求见了夏侯将军,向他要了一份幽州官员名单,以及出身何处,臣下用了四天时间,把这些人全都记在脑子里。”“之后所过之州县,所有官员的名字,出身,臣下也都牢记于心,臣下绘制记录这些刑罚之事,并没有用去全部时间,这一路归来,臣下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臣下出身寒微,自知所学不足以得我王重用,唯有发奋,倍功于他人,才能不愧对我王信任。”李叱一惊:“你”“请听臣下说完。”张汤道:“臣下自觉,最适合做这般侦查刑讯之事,理由有三。”他看着李叱认真的说道:“其一,臣下出身寒苦,是孤儿,无牵挂,不会被人以家眷威胁,臣下也已经立誓,此生,不成亲娶妻,也不要子嗣后人。”“其二,做此事者,非但要面对威胁之事,还有诱惑之事,臣下从幽州起,往沈医堂求药,已经连续服用十六日,且以后会日日服用,压制,对女色无求,臣下也已与廷尉军都廷尉大人明言,臣下之俸禄不用发放,吃穿用度,廷尉军中都有供应,无需花钱,臣下亦对黄白之物并无贪念。”他说到此处,李叱的眼睛已经睁大。“其三,臣下自知,若要胜此重任,唯有将臣下最擅长的事拿出来,若有所获,臣下必会挖地三尺,不放过蛛丝马迹,臣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叱已经忍不住打断。“那药,不用再吃了!”张汤一怔,然后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我王。”张汤俯身一拜,跪伏在车里。“臣下之前被刚罡大人召入谍卫,刚罡大人说,谍卫之事有三,忠于宁王,不负兄弟,除恶务尽。”他抬头看向李叱:“这是臣下所愿。”李叱道:“那你也不用如此糟蹋自己身子。”张汤摇头道:“我王可知,人之所以犯错,皆因,臣下非圣贤之人,做不到无欲无求,那便以强法克制,我王仁慈,善待臣下,臣下感激涕零,可是我王需要一个臣下这样的人。”李叱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狠,震撼成这样。张汤叩首道:“请我王成全。”李叱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自即日起,你就是廷尉军千办,我会与都廷尉大人说,单独分出来一支队伍交给你。”张汤再次叩首:“多谢我王!”李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张汤这样的人,他所做了的决定李叱也劝不动。两天后。廷尉军驻地。三百黑甲廷尉军站在院子里,肃然而立。身穿一身黑色千办锦衣的张汤大步从外边走进来,所有黑甲俯身:“拜见千办大人。”张汤一摆手:“都站直了听我说话。”“你们可能还不认识我,我介绍自己只用三句话。”“一,我叫张汤,千办张汤,廷尉军刑衙主事。”“二,自即日起,我说什么是什么,你们只需执行,不能质疑,有违抗军令者,按照刑衙之法处置。”“三,我会带着你们,把所有对宁王有不轨之心的人,全都挖出来。”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后,扫视了众人一眼。“接下来,还是三件事。”他大声说道:“第一,我本为谍卫,现为廷尉,有使用两衙之权,分派人手,去谍卫求见余将军,把谍卫这几年所存档之情报,全都搬来手抄两份,再去廷尉军中求见都廷尉大人,把廷尉军之存档也都搬来,如数照抄两份,你们都读书认字,分半数人去做,十天之内,务必完工。”“是!”手下廷尉整齐应了一声。张汤道:“第二件事,我亲自设计了一些刑讯工具,十天之内,你们要按照图纸都做出来。”“是!”“第三件事,十天后,我会带着你们离开冀州城,这次出去,不设归期,或许半年,或许三年五年,你们之中若有人觉得难以接受,现在说还来得及。”“尊千办大人之命!”张汤点了点头:“现在分头去办事,跟我办事,你们以后会知道我有多狠,也会知道我对你们会有多好。”他一摆手:“散!”“呼!”三百廷尉军应了一声,立刻转身散去。站在这院子里,张汤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锦衣,眼神有些迷离。良久之后,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锦衣上轻轻的摩挲。那锦衣上的针织纹理,那图案,他仿佛在细细的感受。与此同时,王府。余九龄看向李叱道:“当家的,启用张汤,可能会有些不妥当之处。”李叱道:“说来听听。”余九龄道:“他太狠厉,让他去巡查冀州治内数百州县,怕是要一路淌血。”李叱道:“我本来要亲自去做的,也是这件事。”余九龄道:“我只是担心这个人,突然得势,会有些会有些过分之举。”“我听闻他离开幽州之前,特意去见了那些待他不好之人,都折磨了一顿。”余九龄道:“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一旦心中有了不满之意,可能会有反噬之心。”“还有就是,这一路他若杀戮过重,我担心的是他会影响冀州安稳。”李叱听余九龄说完这些,忍不住轻叹一声:“九龄,你是谍卫的大统领。”余九龄怔住,然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懂了。”数天后,张汤来请辞,所有事都已经提前准备妥当,他要离开冀州去巡查诸地。在李叱面前跪下来,张汤的头顶着地面。趴跪姿势还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确实对李叱心存敬畏,所以趴跪在地,屁股翘的有些高,而额头一直贴着地面。“请我王训示。”李叱道:“你自己心里有谱,我不用多说什么,若非要提一句,便是善待部下。”张汤回答道:“臣下谨记。”李叱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若回答的好了,你可即刻出行,若回答不好,这一趟还需商榷。”张汤不敢抬头,依然头顶着地面说道:“请我王垂询。”李叱走到张汤面前,问:“此次你所行之事,所为者何?”李叱此时心里也稍稍有些犹豫,若张汤回答,此行皆为我王,那李叱就真的不能让他这样离开。这把刀,确实太锋利。“今日出行,是为冀州百姓民生。”张汤依然那趴跪的姿势回答:“唯有清理隐患,挖掘祸根,冀州百姓,才能真的安居乐业,冀州民生,才能真的长治久安。”“我王之根,在于民治,民治之稳,在于吏治,于吏,奖惩分明,赏罚有度,民治才安。”“臣下所行之事,是想以后百姓们提及我王臣下之官,无一人是狗官。”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转身,一摆手:“你去吧。”张汤直起腰后,再次叩首:“臣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