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明明因为连日用药的缘故,睡眠十分充足,宋佩瑜却仍旧感受到越来越浓的睡意。勉强以目光描绘重奕脸上的轮廓后,宋佩瑜终究没忍住越来越重的瞌睡,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等到宋佩瑜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酸痛难忍的大腿根和手指只剩下些微的酥麻。重奕还在睡,已经不知不觉的变成宋佩瑜的凉席。宋佩瑜在重奕的脸上亲了下,顺势从重奕身上翻到外侧。虽然还想再陪重奕躺一会,但他上午喝了药又喝了那么多茶水,实在是……宋佩瑜起身后,仍旧在睡梦中的重奕无意识的伸手捞了下,撇了下嘴,才翻了个身继续睡。怕吵到重奕,宋佩瑜特意去书房用的晚膳。同时不忘吩咐金宝,让小厨房揉好面,等重奕醒了,立刻给重奕下碗好克化又不腻人的凉面。用过晚膳,宋佩瑜才知道,在他和重奕陷入深眠的时候,平彰带领五百骑兵赶到,刚进城就倒下小百人,已经被安排去休息。金宝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传来喊‘平将军’的声音。平彰自己打帘子进来,不仅眼下黑青,明显的凹陷下去,下巴上胡茬的生长方式也极为野蛮,似乎是赶路间随手用匕首剃的,长长短短没有半点规律不说,还有极细的血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过。宋佩瑜还从来没见过平彰这么狼狈的模样,想起刚才他关心平彰情况如何的时候,金宝面色古怪的告诉他,‘平将军的精神比随行的人好许多’。跟着平彰前来的人,岂不是全无人样?平彰也不与宋佩瑜客气,环视一周后,去书桌边的躺椅处窝下,坐下前特意与宋佩瑜交代,“我洗漱过了。”宋佩瑜亲自给平彰倒了杯冰镇的凉水,笑道,“你没洗漱,我将软塌送你就是,又不会不让你坐。”平彰仰躺在摇椅上,眯眼看向不远处的烛火。他已经眯了一觉,却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精神过于紧绷。好不容易到达安全的地方,知道了最想知道的事,还是没法完全放松下来,迷糊间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听闻宋佩瑜正独自在书房,平彰猜测重奕还在睡,才来找宋佩瑜说说话,他觉得宋佩瑜也许有很多话想问他。宋佩瑜确实有很多事想问平彰,却不忍心对疲惫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平彰问。他却能理解平彰,疲惫到极致反而睡不着的感觉。让金宝去泡壶解暑的凉茶来,宋佩瑜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平彰说话,陪平彰消磨时间。长久在战场,经历高强度战事的平彰却身体越疲惫,精神越亢奋。就算宋佩瑜不主动问,平彰依旧细心的将宋佩瑜可能会关心的事一一道来。重奕带军北上后,成功缓解金山关的压力。守卫金山关的燕将赫连无畏,早就知道洛阳的选择。因此,重奕带军北上后,赫连无畏就主动收缩金山关的燕军,将主要的位置都让给赵军。重奕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只要够听话,无论是赵将还是燕将。都要凭本事才能入他的眼。即使赵军源源不断的北上,金山关的赵军越来越多,燕军仍旧能各司其职,就连赫连无畏,也心悦诚服的愿意为重奕效力。金山关内的赵军和燕军相互试探,彼此熟悉,很快便适应了对方的存在。重奕也凭借每次都能狠狠撕碎突厥骑兵的阵型而扬名关外。不知不觉间,‘赵太子’逐渐成为让突厥闻风色变的三个字。就连嚣张放肆的突厥王,都以停战议和的方式,隐晦的对赵国服软。只是突厥过于贪婪,且金山关战事只能算双方有来有回,尚且没到其中一方败退的程度。突厥王虽然主动提出议和,所罗列出的条件却没有诚意可言。赫连无畏本就极为憎恨突厥,听说突厥议和的条件后,忽然开始频繁求见重奕。虽然没有直言重奕不该答应突厥王议和的要求,却反复与重奕诉说突厥的狡诈贪婪。重奕始终没正式回绝突厥王的议和请求,也从来不拒绝赫连无畏去给他讲突厥狡诈贪婪的故事,让人始终捉摸不透他的真是想法。宋佩瑜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失笑。以他对重奕的了解,重奕绝对不会接受议和,尤其是对方明显心怀鬼胎的议和。重奕从来都不会给能一次性解决的事,留到第二次的机会。没有马上回绝突厥王,八成是懒得理会突厥王。从不拒绝赫连无畏的求见,应该是觉得赫连无畏的话尚可一听。平彰的近乎呆滞的表情忽然灵动起来,他故意拉长语调,“殿下原本已经同意众将的建议,等赵国最新的增兵赶到,再与突厥开战,以求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宋佩瑜将已经空了的茶盏放回桌子上。‘原本’?他记得一个月前,曾收到咸阳再次对金山关增兵的消息。正是因为将大部分兵力都投往遥远又没有水泥路的金山关,赵国才没有余力对兖州和青州开战否则咸阳也不会对尚有诚意的青州王,有那么大的耐心。除了青州王族和勋贵的爵位之事,咸阳始终都不肯松口,其他事几乎都应了青州王。但算算时间的话……一个月前的增兵,恐怕刚到金山关不久。以重奕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在金山关还是一团糟的时候,就丢下金山关来找他。“殿下收到来自析县的信后,却突然改了主意。”平彰模仿吕纪和的阴阳怪气,“也不知道那封信中写了什么,殿下当夜就带着心腹出关,于十天内,先后刺杀突厥王和所有在前线的突厥王族,趁着突厥大乱,人心惶惶的时候,带领关内所有赵军和燕军冲进突厥营地……”只阴阳怪气的开了个头,就回到自己说话风格的平彰不仅没察觉到不对,反而越来越精神抖擞,连带着脸上的疲惫都被眉宇间的得意抹去。金山关会如此狼狈,连重奕带领赵军前去支援,都没法占据上风。主要是因为突厥韬光养晦十多年,突然将所有筹码都压了上来。金山关外的突厥大军足有三十万,除了正值壮年的男人,女人拿起武器后,也能与关内的赵军、燕军拼杀的有来有回。关内的燕军却在这些年来,从原本的二十万慢慢削减至五万,赶来的赵军也只有十五万。本来单对单的时候就存在天然劣势,人数还比不过。能守住金山关,还没有龟缩在城内,一味的守城,每每应战,都能与突厥打得有来有回。除了让突厥闻风丧胆的‘赵太子’功不可没,赵军与燕军为军的血性,亦是完全不输突厥。突厥王和其他在前线的突厥王族先后被刺杀身亡,突厥营地大乱,本就是从各部落调集的大军顿时分崩离析。在突厥营地内最人心溃散的时候,已经收到‘突厥王和前线的突厥王族暴毙,突厥正群龙无首’消息的赵军与燕军突然出现在突厥营地外。黑底金字的赵旗和展翅腾飞的火鸟不仅刺痛了突厥士兵的眼睛,还将深深的恐惧埋在突厥士兵的心上。三十万突厥大军各奔东西,除了被赵军和燕军斩在马下的人,光是俘虏就有将近十五万。重奕更是带领骑兵直奔突厥王庭,送突厥仅剩的王族去与突厥王团聚,然后彻底捣毁王庭。经此一役,突厥想要再重整旗鼓,别说十多年,恐怕二十多年,也未必能再有此次攻打金山关的兵力。宋佩瑜望着平彰越来越红润的脸,突然觉得像是通过平彰,看到重奕的另外一面。他暗自决定,一定要找时间,与其他随着重奕去金山关的将领叙旧。至于平彰所说的那封让重奕改变主意的信……宋佩瑜只能说重奕的敏锐程度,远非常人所能及。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拦截那封信,宋佩瑜在用词上十分小心。只是写了句,‘今在析县,兖州使臣欲访,言及兖州王女同行。’。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感情在里面。兖州王女与兖州使臣同行,虽然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游玩,到了翼州后却有很多种可能,只看兖州王是打算拉拢谁。也许是永和帝、也许是重奕,甚至可能是肃王,最后才可能是正在析县总管翼州政事的宋佩瑜。重奕却因为收到这封信后,立刻结束金山关的事赶来析县。宋佩瑜忍不住摇了摇头,再次怀疑重奕身上,是不是有他不知道的神通比如能透过信纸,看到他写下这封信时的神情?不,宋佩瑜马上否定这个念头。只是信纸刚好剩下能写一句话的位置,他才将刚发生的事与重奕分享,能有什么特殊表情?讲完重奕是如何杀得突厥溃不成军,只能放弃族地往草原更深处溃逃。并将所有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加在重奕身上后,平彰突然想起最开始的目的。打趣宋佩瑜。最好能让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宋佩瑜露出羞窘。那封从析县传到重奕手中,让重奕改变主意的信,肯定出自宋佩瑜的手,至少会与宋佩瑜有关。于是,平彰僵硬的将话题拐到那封信上,明知故问,“你知道那封让殿下改变主意的信,是什么内容吗?”宋佩瑜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端起茶盏,却喝了个空,垂目看去,才发现茶盏里早就没了茶水。他轻咳一声,神色自然的放下茶盏,目光含着责怪的看向平彰,“殿下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改变想法,他必然是早就想到,要以此击退突厥,是怕突厥警觉,才没提前暴露计划。”平彰听了宋佩瑜仿佛有理有据的话,顿时急了,立刻道,“殿下就是临时改变主意!”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没错,平彰立刻将赫连无畏与重奕的对话说给宋佩瑜听。在突厥彻底败退后,赫连无畏曾问过重奕,“既然殿下可独自破突厥营地,为什么直到此时才用这个方法。”重奕当时正在擦剑,语气平淡的回答,“我不会永远留在金山关。”赫连无畏怔愣了片刻,似乎从未想过,重奕会如此回答。细想也没错,这次突厥来犯,有赵太子以一己之力补上十万大军的缺口,再以杀光敌方将领的方式击退突厥。将来要是有不弱于突厥的敌人出现,赵太子又不在金山关,金山关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