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脸上重新露出笑意,将毛笔放在笔洗中,回过神看他刚才都写了什么。视线刚移到写满字迹的纸上,宋佩瑜脸上刚浮现的笑意就凝固了。满页的‘重奕’,这是他写的东西?不可能!宋佩瑜弯腰将桌子下面的火盆拽出来,先点了蜡丸放进火盆,然后直接将整沓写满字迹的纸都扔了进去。“殿下”门外传来金宝的声音。???宋佩瑜下意识的想将火盆藏起来,灼烧感顺着手传递到了脑袋,宋佩瑜才惊觉火盆刚点燃,里面火势正旺。他立刻转身,试图找到水,先将火盆灭了,再将火盆藏起来。可惜他刚将笔洗中的水倒进火盆,还没来得及放下笔洗去拿茶壶,重奕已经推门进来了。见到屋内堪称狼狈的场景,重奕诧异的挑起半边眉毛,转身将也想跟着进来的安公公和来福关在了门外。然后他靠在墙上,好整以暇的仔细打量着书房内的情况。火盆正冒着浓烈的湿烟,里面的火苗时大时小,犹如鬼火似的,造成这一幕的罪证正被宋佩瑜捧在手中。此时的宋佩瑜和平时格外不同,衣服上几不可见的墨点与稍显凌乱的袖子都不是重奕观察的重点,他的视线放在了宋佩瑜的脸上。宋佩瑜的双眼皮很宽,是典型的内双,平时远远看去就像是单眼皮似的,虽然宋佩瑜的眼睛很大,不会因为看上去像单眼皮,将就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小,但宋佩瑜的眼睛还是被内双遮挡的许多神采,不会给人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现在却不一样,宋佩瑜仿佛是被惊吓的猫儿似的,胡乱将笔洗抱在怀中,警惕又防备的望着重奕。双眼微微睁大的样子,将平日里的内双变成了外双,显得眼睛格外的大,也格外水润。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哭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努力一些,让这只受惊的猫儿真的哭出来。宋佩瑜没法从重奕正常的脸色上揣测出重奕不正常的思维,却从重奕比平时还要黑的瞳孔中感受到了危险。短暂思考他现在将笔洗扔在重奕的脑袋上,能扔中重奕,还能让重奕刚好昏迷,等重奕醒来后又恰巧失去一段记忆的可能性后。宋佩瑜勉强扯出微笑,将笔洗放下,坚强的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火盆前面,故作惊喜的开口,“殿下怎么来了?”早知道他就不多事将笔洗里的水泼进火盆了,还能让火烧的更快些。重奕忽然扬起笑脸,径直朝着宋佩瑜身后走去,语气分外慵懒,“原本是没事的,现在想看看火盆里是什么东西。”宋佩瑜只想着要拦住重奕,周围却没有趁手的东西,慌忙之下又想出个昏招,他伸手抱住了重奕的手臂。明明能拖着宋佩瑜健步如飞的重奕,却真的因此停了下来,他垂目看向宋佩瑜,却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显然是在等宋佩瑜解释。两年时间过去,宋佩瑜的身高抽条,逐渐脱离了少年的身型,就算是在人群中也属于个头较高的人,却仍旧没法与重奕相比。两年前初见时,重奕比宋佩瑜高半头,如今重奕还是比宋佩瑜高半头,两人距离太近的时候,宋佩瑜总是要稍稍抬头,才能与重奕对视。然而此时,宋佩瑜非但没有抬头,反而死死的低着头,闷声道,“不过是些随手写的东西,不好被人看到,才扔进火盆了。”重奕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宋佩瑜黑漆漆的脑瓜顶,移动到已经不再冒黑烟的火盆上,语气笃定,“与我有关?”‘当然不是!’宋佩瑜无声咬紧嘴唇,忍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最近总是被重奕以简单粗暴的‘撒谎’两个字拆穿,他很难不产生心理阴影。宋佩瑜不说话,重奕也安静了下来。见重奕好似不想与他计较的模样,宋佩瑜僵硬的身体逐渐缓和下来,试探性的松开了重奕的手臂,“殿下……!”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消失后,重奕毫不犹豫的迈动脚步,目标仍旧是尚且在燃烧的火盆。宋佩瑜再次抱住重奕的手臂,目光灼灼的望着重奕的脸。重奕果然又因此停下了脚步,也垂下眼皮去看宋佩瑜。两人对视片刻,宋佩瑜先移开了目光。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只能听见火盆偶尔发出的细小声音。这次宋佩瑜长记性了,等到火盆里的东西彻底变成黑灰,他才松开手。施施然的整理衣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自然的回到椅子上落座,“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重奕双手抱胸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刚才在城内遇到卫国商队,发现领头的那个人与向掌柜长得很像。”宋佩瑜马上就知道了重奕说的是谁,卫国向爷的商队昨日又来了奇货城。他也觉得卫国向爷的容貌有些熟悉来着,却从来都没往向掌柜身上想过,如今得到重奕的提醒,仍旧有些茫然。“有多像?”宋佩瑜不算脸盲,但也不会对人的五官轮廓有很清晰的记忆,除非那个人五官能似重奕这样出众,让人见之难忘。“必然是血亲。”重奕回答的毫不犹豫,反而让宋佩瑜更狐疑了。不是他想找茬,向掌柜是太监所以没有胡子,本身体型偏胖,那张脸就像发面馒头似的,饱满又不拥挤,是个讨喜的胖子脸。卫国向爷却不同,他是正值壮年的男人的身型,脸上还蓄着能挡住大半张脸的络腮胡,看起来不像是游商,倒像是绿林悍匪。两个人的气质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见到宋佩瑜脸上满是迟疑,仿佛是不相信他的话,重奕继续道,“你若是不信,就将那卫国商人的胡子剃了。”“这……不好吧?”宋佩瑜说是这么说,下手的时候却没有犹豫。他让琉璃坊的管事带卫国向爷的商队去吃酒,还将地窖中所剩不多的美酒都搬了去。将卫国向爷的商队灌醉的过程异常简单。这些来奇货城的商队都有警惕心,这份警惕心却不会对着奇货城。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进入奇货城的范围,他们除了相信奇货城会保全他们,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以奇货城内的驻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随意将他们捏扁捏圆。这些商队主要防备的反而是与他们相同身份的人。奇货城内的出货就那么多,所有人都想满载而归,那就必然有人不会满足。为了不做不满足的人,他们都争相讨好奇货城的管事们。可惜奇货城有严格的规定,不许管事收任何商队的礼物。如此,琉璃坊的管事肯赏脸,主动请卫国向爷的商队吃饭,对于卫国向爷的商队来说,不亚于天上突然掉馅饼,砸在了他们的头上。别说是还没发现异常,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他们也要赴约。至今为止还没人能拒绝宋佩瑜亲手酿造的酒,卫国向爷的商队也不例外。可惜他们的酒量虽好,却架不住喝的不是纯酒。没到一个时辰,卫国向爷的商队就七扭八歪的倒下了。琉璃坊管事也醉了,与向爷肩膀搭着肩膀鬼哭狼嚎,完全忘了他的任务是什么。负责上菜的小二见到屋内半疯半傻的众人后,退出去拿了壶甜水回来,从卫国向爷开始,给商队的每个人都灌了一杯。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人就彻底昏睡过去了。小二已经将干净的水和香皂拿了回来,伸手推了几下向爷。见向爷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小二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宋佩瑜与重奕等人,就在琉璃坊管事招待卫国向爷商队包间的隔壁,同行的不仅有吕纪和与柏杨,还有向掌柜。向掌柜始终不肯承认他就是燕国先帝身边的瑞祥公公,被宋府老管家认出来后,他仍旧像之前那样,兢兢业业的给重奕做专属厨子。等咸阳东宫小厨房的厨子被送来后,向掌柜就彻底沉寂了下去。宋佩瑜不想在还没收集完瑞祥公公的消息前,就先将向掌柜逼的退无可退,始终都没找向掌柜问话。这是向掌柜身份暴露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劳烦向掌柜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次饭菜,如今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回咸阳,特意在珍馐阁摆宴回请,你觉得滋味如何?”宋佩瑜说话的时候,金宝已经乖觉的给向掌柜倒上了酒。向掌柜比之前任何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都要拘谨,闻言从椅子上起身,依次弯腰对在座的每一个人长揖,“草民能为皇子殿下做饭是草民的福气,当不起宋大人的谢。珍馐阁果然非同一般,师傅们的厨艺皆在草民之上。”宋佩瑜听了向掌柜满是拒绝的话,忍不住失笑,以目光示意金宝继续给向掌柜倒酒布菜。隔壁还没有动静,他们还能抓紧时间吃个好饭。酒过三巡,众人却没有半点醉意。向掌柜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礼仪周全的跪在地上,朗声道,“草民已经吃好了,这是草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宴席,谢殿下赏赐。”说罢,向掌柜已经将头贴在地上,就等着重奕应声,他好直接告退。没等宋佩瑜开口说话,门口突然响起来福的声音,“殿下,银宝将向爷带来了。”宋佩瑜双眼一亮,他早就交代了银宝,若是向爷胡子下的容貌确实像极了向掌柜,就将向爷直接带来。若是剃了胡子的向爷一点都不像向掌柜,就将现场伪装成向爷的商队喝多了,胡闹间才会将向爷的胡子剃的歪歪扭扭。正在自酌自饮的重奕被拽了下袖子,睨了宋佩瑜一眼,高声道,“进来!”然后继续端着酒杯往嘴边送。宋佩瑜见状眉毛跳动了下,低头开始数坛子。一、二、三……没了?宋佩瑜正要起身去重奕另一侧再找坛子,突然听见重奕的声音,“来了。”宋佩瑜闻声抬头,捏住拳头才没去揉眼睛。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分明就是一张脸的瘦版和胖版。怪不得向爷要留着如此茂密的大胡子,猛男身娃娃脸确实不是谁都能驾驭,起码向爷不行。宋佩瑜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向掌柜,你看谁来了。”向掌柜依言抬头朝着后面看去。他也听见了被带来的人被称作‘向爷’,心中却没什么波动。他不觉得这个‘向爷’会与他的向有关系。然后向掌柜就陷入了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