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奕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画面。虽然没有任何光亮,但这不能影响重奕的视力。他贪婪着注视着顺着宋佩瑜眼眶涌出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沿着宋佩瑜脸侧落下。感受到脸上颤抖的手,重奕终于分出精神来安抚宋佩瑜。声音比之前更沙哑,“没事”宋佩瑜咬着舌头,试图用痛感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后才发现,他的声音抖的格外厉害,“你、有没有、受伤?靠在我身上歇会好不好?”重奕忽然想笑,但他觉得他如果笑了,宋佩瑜可能会不高兴,于是他忍住了,仗着宋佩瑜视线不如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无声笑得开怀。“腿上被东西钉住了,这个姿势不疼。”重奕轻描淡写的道,怕宋佩瑜还不放心,补充了句,“没有大碍。”腿都被钉住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宋佩瑜根本就稳不住的手顺着重奕的脸往下,想要看看重奕的腿怎样。可惜留给他们的地方实在太过狭小,只要宋佩瑜手以外的地方靠近重奕,重奕就会发出吃痛的闷哼,宋佩瑜马上不敢乱动了。好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浓郁,宋佩瑜才能勉强稳住。他快速回想有关如何面对地震的知识。他们所处的空间这么小,很难有新鲜空气,他千万不能情绪激动,要尽量保持呼吸平稳,这才不会大量消耗氧气。想到此处,宋佩瑜紧紧抿着嘴,单手死死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再次用疼痛让自己冷静。宋佩瑜不知道重奕身上的伤有多严重,毕竟重奕是那么能忍的一个人。去年在华山中被刺杀,几乎要将身体贯穿的伤口也没让重奕变色。但他知道,无论重奕的伤有多重,他都没有除了祈祷没有余震之外的任何办法。他如今能做的,唯有不停的与重奕说话,别让重奕昏睡过去。极黑的环境下,宋佩瑜只能依稀看到重奕脸侧的轮廓。“你想过回到咸阳后,要做什么吗?”宋佩瑜默默将手贴在重奕立在他脸侧的手臂上,这样能让他觉得有安全感。重奕的答案来的轻而易举又漫不经心,“没”宋佩瑜闻言沉默了半晌,才故作轻松的道,“你比我还大一岁,况且皇室子嗣凋零,你的婚事肯定比我还急,说不定回咸阳就要大婚了。”重奕半分犹豫都没有,“不会”“不会什么?”宋佩瑜无意识的追问。“不会娶妻。”重奕答。宋佩瑜再次沉默,任性的顺着重奕的话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期盼你娶妻,上至陛下,下至朝堂大臣,甚至连平民百姓,也会觉得皇室枝繁叶茂才是好事。”“他们也许会在皇子妃的人选上退让,却不会在皇孙上退让半步。”宋佩瑜也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是说给重奕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嗯”重奕出声,表示自己在听,却没轻易被宋佩瑜的话影响,“父皇不行,皇叔行,还有青鸾。”宋佩瑜无声睁大眼睛,连虚挽着重奕手臂的手力道都不知不觉的加大了,却丝毫没有察觉。他万万没想到,会被‘孝顺’框住,对穆贵妃言听计从的重奕,居然思想如此开放。当年永和帝会将肃王长子作为继承人培养,是因为对发妻用情至深,发妻连带着发妻生下的孩子都没留住,过于伤心,已经断绝了再续娶的心思。如今重奕不仅能轻描淡写的将皇位再寄希望于肃王还没影子的儿子上,居然连大公主都在他的考虑中?远处突然传来沉重的东西被挪开和铁锹挖土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宋佩瑜知道他们马上就能脱困了。他想知道重奕早就将目光放在肃王没出生的儿子和大公主身上,究竟是为了逃避皇位,还是因为……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大概永远没法甘心。仿佛从四面八方传入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大,宋佩瑜努力扬起上半身贴近重奕耳朵,声音几不可闻,“你是不是想娶我做皇子妃?”感受到耳畔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重奕又听见了心跳声。但距离太近,他分不出这是他的心跳声,还是宋佩瑜的心跳声。重奕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少见的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这个……可以考虑。”宋佩瑜的身体僵住,无力的躺回原本的位置,任由随着废墟被清理而掉落的尘土沿着重奕的身体,再砸到他身上。恰好他们上方最大的障碍物被移开,宋佩瑜在众多惊喜的呼唤声中恢复了视力。他半眯着眼睛,抗争长久注视黑暗后畏光的本能,将重奕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重奕真的在认真考虑,是否要娶他做皇子妃。也就是说在这之前,重奕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怒火萦绕在心头。宋佩瑜双眼一闭,气昏了。第60章宋佩瑜醒来后,已经躺在行宫宽敞明亮的房间内,周围围着好几个大夫。他目光呆滞的望着头上的床幔沉思了好一会,猛得回过神来,发现周围除了金宝和银宝,竟然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殿下怎么样了?”宋佩瑜边问,边起身准备下床。右腿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的转头看去,才发现银宝正在给他的右腿包扎。银宝没想到宋佩瑜醒后的反应会这么大,没来及阻止宋佩瑜的动作。见到宋佩瑜脸上的痛楚,顿时心疼坏了。宋佩瑜的右腿应该是被尖锐且不平整的东西摩擦过,上面布满的细小的伤口,虽然没伤到骨头,伤口本身也不算深,但宋佩瑜自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吃过这等苦头?在宋佩瑜还昏睡的时候,金宝和银宝已经悄悄抹过眼泪了。宋佩瑜听到自己腿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且伤口不会轻易崩裂后,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次地震虽然过程惊险,但经过去年被土匪堵住的事情后,在宋佩瑜眼中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还是更关心重奕的情况怎么样。为了让宋佩瑜老实的包扎伤口,金宝连忙将重奕的情况告诉宋佩瑜。“殿下无碍,与您一样,也是受了些皮肉伤。”金宝将视线落在被染红的白布上,慌忙道,“先让银宝给您包扎好,然后我们就带您去看望殿下。”像是为了证明金宝的话,短短几乎话的功夫,银宝已经将染血的白布拆了下来,转身去拿止血药粉。宋佩瑜目光在右腿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瞥了一眼,默默转开视线。金宝见状,专门将今日地震后食香楼外面的事情讲给宋佩瑜听,希望能借此分散宋佩瑜的注意力。宋佩瑜和重奕总共在废墟中埋了将近两个时辰,因为期间发生过一次余震,守卫们再清理废墟的时候格外小心,速度才会慢下来,否则时间至少还能减少半个时辰。废墟清理的过程中,也证明了他们的小心没有错。食香楼楼顶的木头都是一端格外尖锐的圆木,有好几根圆木都是卡在废墟中,尖锐的部分冲着下方。若不是他们足够小心,那些圆木稍微受到的震荡大些,就会顺着空隙扎下去,万一扎到了重奕和宋佩瑜……说到这里,金宝脸上仍满是后怕。两个人救出来后,重奕的精神尚好,甚至被拉上去的时候,还能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宋佩瑜抱在怀中,将宋佩瑜一起带上去。直到大夫分别查看了他们的情况,才发现重奕身上的伤远比宋佩瑜严重。其中最为惨不忍睹的,莫过于重奕的后背,说是血肉模糊也不为过。金宝小心翼翼的觑着宋佩瑜的脸色,尽量客观的形容重奕背上的伤口。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重奕是为了护着宋佩瑜才会伤得那么严重,与其让宋佩瑜在其他地方知道这件事,不如他先告诉宋佩瑜,让宋佩瑜有个心里准备。这也是金宝虽然极度不赞同宋佩瑜在伤还没好的时候走动,但还是承诺等宋佩瑜包扎好,就将他抬去看重奕的原因。宋佩瑜寒着脸望着手腕上的蓝宝石串子,任谁都没法从他的脸色上猜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金宝也不例外。金包犹豫了下,选择继续往下说。除此之外,重奕左腿上也有很严重的伤,比宋佩瑜的右腿还要严重些,是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难得重奕在腿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起身体,扛起了好几块连在一起的土砖和圆木,硬生生的为自己和宋佩瑜撑起了足够的空间。宋佩瑜安静的听着金宝的话,除了还睁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从动作和表情上给金宝任何回馈。银宝给宋佩瑜重新包扎好了右腿,还没来得及说话,宋佩瑜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床。任凭金宝与银宝如何劝说,宋佩瑜都不肯等轿子。笑话,等轿子的时间,都足够从他房中到重奕房中走十多个来回了。金宝和银宝都拿宋佩瑜没办法,为了不让宋佩瑜下地走路再伤了腿,只能将宋佩瑜抱去重奕的房间。柏杨与吕纪和都守在重奕这边,柏杨亲自给重奕清理伤口,吕纪和则半躺在门口的软塌上等消息。吕纪和也说不清当时是跳下窗户还是摔下窗户。虽然有护卫及时接住他,但还是碰到了脑袋。全凭对废墟中生死不明的重奕与宋佩瑜的惦记,才能勉强支撑着主持大局。如今知道重奕和宋佩瑜都没有大碍,也不会缺胳膊少腿,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听见有动静,吕纪和蔫蔫的睁开眼睛,见是脸色紧绷的宋佩瑜,开口先是干呕一声,才发出虚弱的声音,“你怎么样?”宋佩瑜见吕纪和的模样,就知道吕纪和不会好受,立刻扬手叫站在不远处的春芽过来,“扶你们主子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春芽闻言大喜,却不敢马上答应下来,殷切的看向吕纪和。吕纪和又干呕的两声,断断续续的道,“行……我也没事,喝两副药养养就好了,夏鸣已经去给我煎药了。”宋佩瑜急着去看重奕的情况,闻言不再与吕纪和多说,拍了下金宝的肩膀,示意金宝继续往屋里走。吕纪和却伸手拉住了即将经过他的宋佩瑜,小声道,“谢谢”宋佩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吕纪和为什么说谢谢,始终紧绷着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神色,他侧头看向吕纪和,眼中皆是认真,“我当时绊倒了,如果不推你一把,就会将你也扑倒。”“我也不会误会你想舍命救我。”吕纪和嘴角扬起柔和的笑意,配着他苍白的脸,盛气凌人的世家子气息弱了,反而身上的书卷气被无限放大。宋佩瑜与吕纪和对视,露出从昏迷中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重奕从听见宋佩瑜声音的时候,就默默的将头转向屏风的方向,等待宋佩瑜进来。